王養飢微微一愣，小臉一紅，進而身子前傾，飛快地把這本書翻了個面。
緊接着，他又一手握拳，置於嘴前刻意咳嗽了兩聲，擺出一副莊嚴肅穆的樣子，道：“閒來無事罷了，隨便看點民間話本，權當是打發時間。”
王湛輕聲笑笑，故作高傲地直起身子、挺起腰板道：“真要是這麼閒，不如騰出點兒工夫操心操心你的國事。”
“你但凡對國事上心一點兒，都不能讓佞臣滲透朝政到這個地步。”
“這個地步？”王養飢把身子坐直了些，不甚服氣地據理力爭道，“這個地步是哪個地步？”
“我王養飢貴爲一國之主，爲了黎國上下殫精竭慮、不分晝夜，難道這還不夠嗎？”
“殫精竭慮、不分晝夜？”王湛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後，心平氣和卻又語出驚人道，“你指的是燈紅酒綠、醉生夢死嗎？”
王養飢皺了皺眉，臉上閃過一絲極爲不悅的怒色，但到底是沒有對王湛下毒手，只是略顯不滿地喃喃道：“行了，少在這裏教訓我。”
“你每次來這兒，本王都免不了挨一頓罵，又哪裏還有堂堂帝王的樣子了？”
“若是再這樣，日後你乾脆別來本王寢宮，本王看見你，就是一肚子的氣！”
王養飢的言語裏帶了幾分委屈，但更多的，卻像是對老友的嗔怪。
王養飢到底還是憐惜王湛這個人才。
他不像昶王這樣暴虐，是那種得不到就要毀掉的性子，否則王湛三番五次地惹惱王養飢，恐怕非要死上個千八百回不可。
王湛面對王養飢的恐嚇不以爲意，而且滿臉都是一副波瀾不驚、泰然自若的鎮定神情。
他的嘴角始終掛着一絲揮之不去的淡淡笑意，說：“你這麼聰明，應該知道我這次前來所爲何事。”
“我不得不說，先王道江一步結果王有合的性命，這一步棋一舉兩得，走得實在是妙極。”
王養飢不緊不慢地笑了笑，進而慵懶地往躺椅上一靠，神色自若道：“一舉兩得，敢問是哪兩得呢？”
王湛的嘴角微微上揚，頭頭是道地說：“讓你這九五至尊前往地牢這等陰森污穢之地，並親自了結王有合的性命。”
“這樣的事蹟傳出去，恐怕不知道的人肯定是要以爲，你是在替你的二皇子鳴不平了。”
“於是人們就會越發的相信，一向高調張揚的二皇子王闊，就是你真正的皇子不假。”
王湛說到這裏，王養飢便不由得提起了一絲興趣，而後更進一步地詢問道：“還有呢？”
“還有，”王湛頓了一頓，繼續娓娓道，“王有合想毒害王闊，這固然是死罪，可他卻是以黎國六皇子的身份死去的。”
“倘若他能以東嶽劍諜的身份死去，這於王道江而言，將又是一筆莫大的功勞。”
王養飢聽到此處，臉上的神情瞬間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王湛自信一笑，信誓旦旦道：“你不用在我面前裝瘋賣傻，以你的聰明才智，想必早就已經料到了王有合東嶽劍諜的身份，所以才搶先王道江一步，結果了他的性命。”
“其實我現在想來，也覺得甚是可惜。”
“王道江明明差一點就能拆穿王有合東嶽劍諜的身份，可最終卻被你攪黃。”
“不得不說，你雖然聰明，可卻偏偏是用錯了地方。”
王養飢僵硬一笑，應對自如道：“聰明不用在這裏，那依你之見，又該用在哪裏呢？”
“隨便。”王湛的回答倒顯得幾分隨意，“反正是與我無關了，就算我與你說，想必你也是不會聽的。”
“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想必死去的王振堂的昶國劍諜的身份，你也一定是早就知曉的吧？”
王養飢稍稍歪頭，饒有興致地問：“何出此言？”
王湛笑了笑，心知肚明道：“我聽王道江說，他告訴你王振堂昶國劍諜身份的時候，你臉上並無訝異之色。”
“再加上今天你走的這步好棋，我便斷定，其實這二者的劍諜身份你早知曉，之所以遲遲沒有拆穿，而任由他們做你身邊的眼線，這其中的原因……”
王湛說到這裏，又不禁思索片刻，然後才一邊在王養飢面前來回踱步，一邊振振有詞道：“這其中的原因，我想只有一種可能。”
“因爲你的膽怯懦弱，不敢輕易拔除他國派來的劍諜。”
“你的心裏清楚，如果能讓這些劍諜留在黎國，時時刻刻監視你的動向，同時你在佯裝出一副昏聵無能的模樣，便能讓各國君主放鬆警惕，不把你黎國放在眼裏。”
“於是乎，你小小黎國就得以在各國之中夾縫求存。”
“其實這不是昏庸無能，這是你王養飢的生存之道。”
“王養飢，你藏得好深吶。”
王湛難得皺起了眉頭，直勾勾地凝視着王養飢，那深邃的眼眸彷彿可以把一個人看得一乾二淨！
王養飢面對王湛的死亡凝視，站起身來，大大方方地承認道：“你說的，都對。”
“我不作爲，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大爭之世，我黎國國力衰弱，如何能與他國有一戰之力？”
王養飢言語起來盡是哀愁和心酸，其中更是蘊涵了滿滿的無助感和無力感。
王湛板着一張臉，愁眉不展道：“大爭之世，不爭則亡。”
“以你王養飢的聰明才智，應該清楚，一味退縮忍讓不是長久之計。”
“治國安邦的辦法不是無爲，而是主動。”
“亂世之中，扮豬不一定能吃得了老虎，循序漸進、壯大國力，纔是王道。”
“不拼出一條血路，就只能躺在血泊里長眠。”
“縱然國破家亡，起碼也是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爲鬼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