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訴白戎自己是劍諜，告訴白戎自己功高震主，告訴他自己修煉《玄陰心經》淪爲劍奴，告訴他自己到御顏坊易容，還告訴他自己被王養飢收爲義子。
這其中的離奇曲折，白戎全都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以至最後瞭然於胸。
可白戎是聽在耳裏，痛在心裏，臉上漸漸呈現出一副苦楚的表情，不禁開始心疼起王湛的遭遇。
白戎稍稍低頭，眼神不自覺地向下瞥。
他暗暗喘了一口氣，黯然神傷道：“沒想到三年之前大哥與我一別後，竟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
“大哥劍術超羣，卻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實在令人惋惜。”
王湛用嘴哈了哈手，心平氣和地說：“沒什麼好惋惜的，都已經過去了。”
“這樣的日子習慣就好，無需怨天尤人，也無需自暴自棄。”
“即便淪爲劍奴，日子還是照樣過。”
“沒了一身劍術，我還有一顆靈光的腦袋可以用。”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你這個傢伙死性不改。”
“原以爲你被我教訓之後真的可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但現在看來，我還是錯信了你。”
“你幹什麼不好，偏偏幹起了你的老本行！”
“唉！真是叫人失望！”
王湛的後幾句話幾乎就是指着白戎的鼻子罵的。
白戎被罵得狗血淋頭，也不敢輕易還嘴，打斷王湛講話，只是默默聽着，虛心接受，並呈現出一副覥顏的神情。
直到王湛罵完之後，白戎才皺着眉，苦着臉，誠心解釋道：“大哥，你誤會了。”
“其實剛纔我就想說，我一手創立清風寨，乾的也並非打家劫舍的勾當。”
“我創立清風寨的初衷，乃是劫富濟貧。”
“劫富濟貧？”王湛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好像也覺得有那麼點兒意思了。
白戎嘆了一口氣，愁眉莫展地娓娓道：“其實上次大哥指點我以後，我便也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我覺得大哥說的有道理，我的這一身本領可以用來造福百姓，而不是橫行霸道、燒殺搶掠。”
“但是同時我又認識到，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有多麼微不足道，恐怕還不足以讓整個鎮上的人都過上富足幸福的生活。”
“於是我就創立了清風寨，讓更多的有志之士，和我一起完成劫富濟貧的宏願。”
王湛的眉梢一緊，心裏竟也爲之動容：“此話當真？”
白戎忽然堅定了眼神，一本正經道：“小弟絕不敢欺瞞大哥，大哥若是不信的話，可以跟我來。”
說罷，白戎便是相當迅速地站起身來。
王湛隨之一塊兒起身，卻是疑惑地脫口而出道：“去哪兒？”
白戎稍稍扭頭，簡單粗暴地瞥了身後的王湛一眼，別有深意道：“隨我一塊兒去瞧瞧那窮困潦倒之地。”
語畢，白戎便是自顧自地往前走去。
王湛心裏好奇，自是緊隨其後。
在這處街道里，有老人、小孩兒、婦女，她們都孱弱得不行，就算偶爾看到幾個男丁，那也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全然沒有一個成年男子該有的強健體魄。
這裏的人們各個鶉衣百結、蓬頭垢面，像是有很多時日沒有打理和梳洗過。
不過細細想來，這也實屬正常。
畢竟都是一些流落街頭的難民，又哪裏有什麼歸處可去呢？
王湛一邊跟白戎漫步其中，一邊憂思神傷道：“這些是？”
白戎的眼裏多了幾分淡淡的憂傷，說：“這些都是無家可歸的難民們。”
“他們有的是清風鎮當地人，卻因家中男丁被抓去充兵而斷了生機。”
“有的是從外地來的外鄉人，因爲七國戰事不斷，一片片烽火狼煙摧毀了他們賴以生存的家園。”
“他們走投無路之下只好四處流浪，最終來到了清風鎮裏。”
“但清風鎮地處邊境，也同樣飽受戰亂之苦，因此這裏的人們並不富庶。”
“而隨着外面越來越多的難民源源不斷地涌入，這無疑是讓原本貧困的清風鎮雪上加霜。”
“我想改變這樣的現狀，只好採用劫富濟貧的方式來改善大家的生活。”
“有時候遇上幾個當官的到食肆裏歇腳，便能狠狠地從中撈上一筆。”
“這一撈若是撈得多了，這些難民們少說可以有兩個月喫穿不愁。”
“哪怕是喫喫黴米喝喝粥，起碼也終於不用啃樹皮了。”
王湛聽到此處，越往前走，臉色便是越發的凝重。
他走到一處涼亭旁，聽到一陣肚子“咕咕”叫的聲音，於是追隨着動靜的方向望去，卻發現是一個小女孩依偎在她奶奶的耳邊，十分委屈而又動人地說：“奶奶，我餓……”
女孩兒摸摸肚子，純淨的眼裏滿是無辜。
王湛不禁要想：是啊，七國爭鋒，戰火連天，致使民不聊生、生靈塗炭，可蒼生何辜，蒼生何辜啊！
王湛緊皺着眉頭，微微一愣，進而從衣袖裏掏出一袋銀子，掂了掂，正要遞過去給這個小女孩和她的奶奶。
但東西纔剛剛遞到一半，就被白戎忽然攔了下來：“誒，她們不要銀子，她們要的，是糧食。”
王湛的心中一陣觸動，臉上的神情瞬間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聰明瞭一世，如今竟也糊塗一時。
他到現在才後知後覺，對這些窮困潦倒的百姓來說，對整座入不敷出的清風鎮居民來說，銀子又有什麼用呢？
倒不如比填飽肚子，來得要實際一些。
王湛暗暗喘了一口氣，慚愧地收起了這袋銀子，把它塞回到衣袖裏，轉而從懷中衣服的夾層裏掏出半張蔥油餅。
他望着蔥油餅沉思良久，這是他早上喫剩下的，因爲趕着出城，所以沒有喫完，但又不想浪費，所以想着帶在身上，可以在路上餓了的時候喫。
結果沒想到，在這裏派上用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