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暮池的意識實在是不清醒,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暮池似乎倒在了一個清軟的懷裏,淡雅的雪松氣息撲面而來,好像美夢一般。
暮池已經很久沒做美夢了。
每次閉上眼睛,夢到的都是那日荒涼的都城,屍橫遍野,有誰一襲甲冑,撐着長槍站在血雨中。
他的身上受了很多傷,卻站得筆直,就站在城門前,巋然不動。
士兵已經全部戰死了。
他孤寂地站在那裏,暮池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暮池想要上前,暮池跑着向他而去。
那看似咫尺的距離,又好像鴻溝萬丈,暮池不管怎麼跑,都不能到他身邊。
“將軍!”
暮池身後,有女子穿過她的身體,跑到了那位將軍身旁。
女子眼中滿是悵然,看向他時,目光卻溫柔又堅定。
“阿商,你不該來的。”
將軍開口,語氣中滿是悲慟。
“你我本就是夫妻,沈如商追隨將軍,生死不棄。”
暮池看到了漫天的戰火。
她聽到那將軍嘶吼着,將女子護在身後,萬箭穿心,兩人死的時候,都是抱在一起的。
暮池做過很多次這個夢。
夢裏的她過於無力,甚至連叫喊都做不到。
暮池很久沒有做過美夢了。
這一次,她竟然夢到了從前。
她年紀尚幼,父親將一塊玉佩送給了她。
“阿池,這是爹爹爲你求來的平安玉,會保佑我的寶貝女兒健健康康地長大。”
“阿池,孃親做了你最喜歡喫的杏仁酥,快嚐嚐。”
他們還生活在那不算大的將軍府上,她與母親坐在庭院的石凳上,看着父親練劍,喫着杏仁酥,歲月靜好。
“爹爹……孃親……”
暮池呢喃了一句,緩緩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發現枕頭被浸溼了大片。
月色如水。
她愣了一下,眼神逐漸清明,一眼就看到了閉着雙眸的男子。
“季——”
暮池猛地清醒過來,下意識脫口而出的話,又像是意識到什麼,急忙堵住了自己的嘴。
奶奶個腿兒……
什麼情況!?
她爲什麼會在……季景言的牀上!?
暮池的思緒飛速旋轉,還不等她將所有的事情串聯起來,暮池又突然發現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她什麼時候變成人形了!?還他孃的沒有衣服!?
暮池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運用自如的手指,一瞬間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
暮池皺皺眉,迅速回憶着發生的事情。
她只記得自己喝了酒,應該是喝醉了,後面的事,就全部記不得了!
所以,她爲什麼會變回人形?成人之後還會變回去嗎?
這些疑問,暮池都不清楚。
她皺着眉,顯然是沒有從這些震驚中回過神來。
剛纔因爲震驚發出的聲響,大抵是驚擾到了身邊正熟睡的男子,季景言微微蹙眉,稍稍動了動,繼續睡着。
暮池的目光落在了季景言那張臉上。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季景言不戴面紗的模樣。
雖然沒有睜開眼,只是看着那鴉羽般的睫毛,暮池便不自覺地被吸引住了。
暮池突然發覺,從前對於這位國師大人的諸多盛世美顏的讚賞,在看到他全貌的這一刻,都顯得庸俗了。
世上怎麼會有連詩句都形容不出來的男子呢?
暮池愣了一瞬,又想到自己的處境,急忙搖了搖頭!
因爲身上沒有衣服,暮池又坐起身來,大片的肌膚暴露在月色下,讓暮池不覺蹙眉。
化形就化形,怎麼連件衣服都沒有!?
暮池心裏罵了一句,盡力平復着自己的情緒。
她理了理現在的思緒。
如今她雖然化形,但也不知道原因,更不知道這化形能維持多久,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去見一面燕澤譽!
這樣想着,暮池動了動身子,看着身邊的季景言。
她跟季景言在一張牀上,而且她在牀榻的內側,想要下去,就必須從季景言身上過去。
暮池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子。
奶奶個腿兒。
她皺皺眉,小心翼翼地動作起來。
先是撐起身子,暮池兩隻手放在了牀榻邊緣的位置,打算從季景言身邊跨過去。
只是頭髮太長,有些礙事,暮池擔心碰到季景言,便一隻手拖着頭髮,動作看上去十分詭異。
咬咬牙,暮池小心翼翼地動作着,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悄聲下了牀榻。
身後,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暮池嚇得動都不敢動一下,直到聲音消失,暮池纔回頭看去。
——只是季景言翻了個身。
環視四周,暮池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疊放得整整齊齊的衣袍上。
衣服自然是季景言的。
季景言這人有個習慣,會把明日要穿的衣服提前放在不遠處的櫃子前,暮池看了一眼衣服,又看了一眼季景言。
不假思索的,暮池將季景言的衣服穿在了身上!
她總不可能不穿衣服出門吧!?
季景言的衣服真難穿,暮池胡亂地繫好,沒有鞋襪,季景言的鞋襪也不合腳,暮池索性不穿了,赤着腳往門外走去。
外面更鼓響了三聲。
暮池看了眼夜色,無聲地闔上寢殿的門,踮着腳往國師府外走去。
國師府看守的家丁很少,暮池也瞭解府上人員安排,趁着換崗的工夫,暮池從高牆外爬了出去。
白皙的腳丫染了髒污,甚至還有着點點血跡。
暮池向來嬌貴,身子也嬌,只是現在,她都顧不上這些了!
胸口處傳來一陣陣的疼痛,暮池有種感覺——她的人性維持不了多久了!
她必須馬上去將軍府!
將軍府和國師府的距離不算近。
前些日子下了場大雨,長安街的大理石上滿是積水,暮池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上面,說不出的刺骨。
快一點。
要再快一點。
胸口處傳來的熾熱,不斷地提醒着暮池,她所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不敢停下,朝着將軍府一路奔去。
……
大理寺出了些意外,林鶴秋半夜才坐馬車往府上走去。
他手上搓捻着那圓潤的玉佩,那是他思考問題時常有的動作。
今日,那因看了瑤光公主一眼,便被她扔進大理寺的草民,招了。
按照瑤光公主的要求,林鶴秋派人將那人的生平查了一遍,原本以爲不會查出什麼,但是今日鄭懷來報的時候,他都愣住了。
孔桉的人……
林鶴秋的眼中閃過一抹冷色。
他微微垂眸,腦海中卻不覺想起了那人一襲紅衣的招搖模樣。
紅衣,是很襯她的。
意識到自己胡思亂想,林鶴秋眉頭緊皺。
馬車裏似乎有些悶,林鶴秋掀了車簾,想要透口氣。
暮池確實是很着急,若是平日,她肯定能一眼就辨認出眼前的馬車是哪個府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