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貴族中,長相俊秀的其實不在少數,但那些人的俊美,是能夠觸及到的美,而季景言的美,猶如謫仙。
就好像他的俊逸,是凌駕於世人之上,不同於常人的俊美。
林鶴秋微微擡眸,就能夠看到那位謫仙般的人物。
季景言今日戴的眼紗有些不同。
淺藍色的面紗,虛虛地遮住眼眸,眼紗的兩端隨着季景言頭上的髮簪落在兩旁,輕紗垂落,隨風擺動,和着初涼帶着花香的晚風,如同羽化成仙的神明一般。
他從高樓的一側走來,似乎卷攜着萬物清榮,身上淺淡的衣裳隨風飄擺,長長的衣尾水墨交疊,似乎描繪出大淵的山海湖泊,百歲榮枯。
“國師大人,當真擔得起南淵第一美男的稱謂!”
“國師大人這般光風霽月的人物,這稱號俗了!”
“雖說每年的花朝節都能見到國師大人,但每次見到都依舊覺得驚豔得很!”
“是啊是啊!也不知道像國師大人這般的人,什麼樣的女子才配得上他……”
“你想多了!大淵的國師是不能婚娶的,國師大人縱有天人之資,也註定只能孤獨終老的。”
“原來是這樣……”
“……”
林鶴秋站在人羣裏,很輕易地就能夠聽到衆人的交談。
只是不知爲何,林鶴秋的目光卻還是緩緩落在了另一邊,也向着高臺走去的“花神”身上。
那位“花神”蒙了面,而且他站得遠,看不清楚她的面容。
但不知爲何,林鶴秋總是覺得有些刺眼。
昔年,她也總是喜歡穿着一襲紅衣,出現在這繁華的長安街上。
她好像總是喜歡湊熱鬧,分明是一介女子,卻總是喜歡拋頭露面,絲毫沒有半分女子的羞恥心。
如果是她,肯定也會站在最繁華喧囂,最顯眼的地方,紅衣飄飄,似乎能夠將世間萬物踩在腳下。
“這花朝節確實熱鬧。”
那一年,林鶴秋在長安街上遇到她,便聽她這樣感慨。
他擰眉看她,那雙黝黑的眸映照着萬家燈火,如同琉璃般璀璨奪目。
漂亮得,讓他移不開眼睛。
“哼,若不是公主殿下執意要清掉一部分百姓,這花朝節會更熱鬧。”
林鶴秋開口,說出口的話卻又冷又沉。
她聞言,似乎是怔了怔神,眼中的光亮也消失不見了。
林鶴秋的心頭像是被揪了一下,分明覺得自己什麼都沒說錯,但那一刻,卻慌得想要說些什麼補救。
只是,還不等他開口再說些什麼。
那高傲不羈的瑤光公主臉上便重新掛了張揚的笑意。
“少卿大人,本宮本就是這般不講道理之人。”
只是那笑,林鶴秋覺得扎眼。
這等禍國亂政的公主,就應該關押收監,讓她再不能手眼通天,肆意妄爲!
作爲大理寺少卿,林鶴秋本來是這樣想的。
可是……
可是。
“公主殿下,身爲南淵唯一的公主,殿下應當賢良淑德,彰顯南淵風骨格局。”
林鶴秋甚至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要這樣勸誡她。
大抵是那一年的花朝節太熱鬧了,也或許是那一年的節日氣氛太好了,他動了幾分惻隱之心。
只是她聞言,先是一愣,隨即臉上的笑意不減:“少卿大人,您這是在擔心本宮嗎?”
那一年的月亮,也十分動人。
皎潔的月光灑落在她的鬢髮上,是比那一年的花神還要美豔幾分的。
他想要反駁的話分明到了嘴邊,但喉頭就像是堵了什麼,駁斥的話說不出口。
“本宮竟不知,少卿大人如此擔憂本宮,既如此,少卿大人何不來本宮門下,與本宮互訴衷腸呢?”
林鶴秋都忘記了。
忘記當時他的耳尖紅成什麼樣子,也忘記她到底有沒有察覺,他甚至忘記,自己是怎麼丟下一句“朽木不可雕也”後,落荒而逃的。
思及此,林鶴秋微微回神,這才恍然間想到——
今年,是沒有她的第一個花朝節。
仰頭看向那月光,林鶴秋微微闔眼,大抵是有些眼痠,眼眶便紅了。
……
暮池欲哭無淚。
她算是看出來了,婁靖嘉這傢伙,其實就是想要陷害她吧!?
她終於緩緩地走上祭臺,另一邊,也看到季景言走到了高臺之上。
暮池的情緒便緊張了起來。
但是她現在是騎虎難下,婁靖嘉似乎生怕她跑了,身邊還找人看着她,分明就是架着她來當這什麼鬼的花神!
眼下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保證祭祀不出錯,然後她在祭祀結束後立即開溜!
反正季景言看不見,應該認不出她來的吧……
雖然一直在安撫自己,當暮池站在季景言面前的時候,還是有些心跳加速。
暮池聞到了熟悉的雪松香氣。
季景言身上這件衣裳,是她跟青冥一起去取的,倒是沒想到,穿在他身上竟然這般驚豔。
薄涼的脣微微抿起,季景言的神情冷漠疏離,他筆挺地站在暮池面前,卻好像又跟她隔開萬丈遠。
果然,季景言這傢伙,在旁人面前永遠都是這般高高在上的形象。
不過這樣更好,離得遠遠的纔不會被懷疑呢!
暮池鬆了口氣,等待着儀式的開始。
“大宗伯之職,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示之禮,以佐王建保邦國。”
季景言面朝祭臺,面向圓月高懸,手執青玉,聲音清冷又坦蕩。
暮池隨着季景言,也朝向那輪圓月,突然,心口處的疼痛傳來,暮池猛地捂住了胸口,冷汗直流。
糟了!
怎麼偏偏這個時候……
身邊的動靜吸引了季景言的注意,只是祭祀之時,不能出任何紕漏,季景言微微抿脣,卻朗聲再道:“以吉禮事邦國之鬼神示,以禋祀祀昊天上帝。”
心口處傳來的不適感越來越明顯,暮池咬牙忍着疼痛,一隻手捂着胸口,盡力讓自己看上去正常。
她有預感,她要變回去了!
額頭上佈滿了細密的汗珠,暮池擔心自己的動靜會影響到季景言,一直咬牙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以實柴祀日、月、星、辰,以槱祀司中、司命、飌師、雨師。”
“以血祭祭社稷、五祀、五嶽,以貍沈祭山林川澤,以疈辜祭四方百物。”
季景言聲音舒朗,將每一句祝詞娓娓道來,不急不緩,從容有度。
但是……
暮池是真的難受了,胸口處的灼燒感像是被烙鐵燙傷一般,暮池臉色蒼白,卻隱忍不發。
她站在高臺之上,能夠輕易看到高臺周圍的無數百姓。
他們都恭恭敬敬地跪拜在地上,聆聽着季景言的祭詞,神色莊重又崇敬。
那是長安城的百姓。
也是大淵的子民。
暮池絕對不允許自己在這般重要的祭祀上出現差池!
她咬着牙,指尖嵌進自己的手心,想讓自己保持清醒。
耳邊,季景言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就在暮池以爲自己會在祭臺上昏過去的時候,祭詞結束。
她終於緩緩地鬆了口氣。
身上卸了力氣之後,眼前一黑,渾噩感傳來,暮池似乎被誰扶住了手臂。
是季景言。
*祭詞選自《春官宗伯·大宗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