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簡直就像是科幻片的場景,還是那種末日以後的科幻片。
她與嚴嵇倚靠着沉沒在海底的飛機殘骸而坐,在黑暗而幽深的海域中,呼吸着冰冷中帶點甘甜氣息的氧氣。
顯然,那種甘甜只是一種幻覺。
但那樣的幻覺,卻如此真實。
一切都像是幻覺一樣,真實又綺麗。
如果他們帶着能夠通訊的耳麥,或許還能夠交流彼此的感受,但是這兩套用於困境中的潛水服,並沒有那樣的裝置。
他們只能彼此相依,如海底的一粒塵埃,面對四面八方的水壓與黑暗。
爲了不引起其他生物的注意,嚴嵇關掉了手電筒。
陸江初的醒來顯然讓他十分興奮,他們彼此相依,成爲了對方在這片瀚海中唯一的座標。
被迫選擇沉默的感覺,一般而言是不好受的。
但是此刻,他們的心被一股溫暖的感動充盈。
只要想到自己願意付出性命去救的人,正在自己身旁,即使死亡只等在了下一秒,他們也甘之如飴。
水壓讓呼吸也變得沉重,他們放緩了呼吸,從而節省氧氣瓶的用量。
上方的風暴,傳導到百米以下的海底時,已經沒有了巨大的破壞力。
陸江初偶爾會擡頭看看,她看見波濤如同烏雲一般,翻涌着、動盪着。
有時,當閃電竄過海面的時候,那種海面如同天空的感覺就更加深了。
世界的廣博、自然的瑰麗,在此時此刻震撼着陸江初的心靈。
她曾經從沒有過這麼深刻的感觸。
她曾經就像一個盲人,對於很多事情只是看見了,但卻沒有真正看到。
因爲沒有真正看到,所以沒有深刻的體會。
她曾經刻意追求過生與死之間那種從刀鋒劃過的感覺,銳利又冰冷。
因爲那時候的她,並不感激自己的生命。
她只有在接近死亡的時候,才能感覺到自己彷彿活着。
而她活着的時候,卻彷彿死亡。
喪失了對生命的所有感觸,喪失了對事物的所有熱情。
回想起那時候的自己,陸江初揚了揚嘴角,目光中滿是感慨。
此刻比其他任何時刻,都無限接近死亡的陸江初,只覺得那時候她有很多想法,都十分不可思議。
好在,曾經在她那樣糟蹋生命的時候,生命並沒有放棄她。
她也因此,有了成長與自我救贖的機會。
陸江初相信,他們一定會被救出去的。
只是他們現在得節約氧氣,不然自己上浮的話,很有可能到中途就不得不再次下墜。
小心而珍惜地呼吸着,陸江初依靠在嚴嵇的懷裏。
他們二人,如同兩株共生的植物。
根系交纏,死生相系。
即使是死亡,也無法將他們分離。
之前陸江初心中有的那些憤怒,此刻想起來都覺得無關緊要了。
有什麼事情在生死麪前,能算得了大事呢?
更何況,嚴嵇已經用他的實際行動證明了,他對自己超越生命的愛意。
陸江初想,那一晚的事情嚴嵇會瞞着她,竟然是有原因的。
她可以等,等到他願意告訴她爲止。
即使沒有那一天。
他們倆連生命都願意爲彼此交付,難道自己還不願意付出一點信任嗎?
之前自己還是被人算計了,那個幕後者之所以會讓她看見那樣的視頻,就是因爲希望她先行離開,不要和嚴嵇坐同一架飛機。
那個人把一切都算得很準。
但他唯一沒有算準的是,陸江初的熾熱與瘋狂。
死亡很多時候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退縮和畏懼。
陸江初絕不會退縮。
想到因爲自己的一句話,嚴嵇便讓人加快了飛行速度,或許正因爲如此才遭遇了墜機事故,陸江初的心便開始抽痛起來。
一股濃烈的後悔將她席捲。
陸江初之前不是不後悔,她只是沒有那個時間。
那時候的她,滿心想着的都是如何彌補自己的過錯,如何挽救像絕境傾頹的局勢,她沒有後悔的資格。
但是現在,她後悔了,而她心中的悔意,讓她開始反省自己。
世事無常變幻,很多時候面對至親之人,一定要好好溝通。
誰也不知道生活的下一秒會發生什麼,正因爲如此,才應該每一刻都活得無愧於心、坦蕩真誠。
當陸江初在反省的時候,嚴嵇已經開始計劃着氧氣瓶的使用時間。
他們所使用的氧氣瓶不大,一人一個只能維持一個小時。
但是如果只有一個人用的話,使用兩個小時,在信號已經發出去的情況下,足以支撐到救援隊到來。
從上方的情況來看,暴風雨還沒有停歇,越是這種時候,越要考慮最嚴重的情況。
嚴嵇在刻意壓制着自己氧氣的用量,也在心中數着時間,準備時間一到,就將陸江初打暈,給她換上自己的氧氣瓶。
陸江初還並不知道嚴嵇的想法。
主要原因其實是因爲,她看不見嚴嵇的臉,所以也不能像平時那樣,從嚴嵇複雜的神色中,尋找到事情不對勁的蛛絲馬跡。
而剛纔嚴重缺氧的情況,也讓陸江初在甦醒之後,頭腦仍舊昏沉,大腦運行着自我保護的機制,並沒有進行太複雜的分析。
就這樣,陸江初完全被算進了嚴嵇的計劃裏。
在這樣的深海里,一個人其實是很難能保持,對時間的清晰感知的。
因爲在這樣的情況下,時間的存在本身,似乎就沒有太大的意義。
但是對於嚴嵇而言,時間很重要。
甚至正是因爲在深海之中,時間的重要性比以往有更大的提高。
因爲這時候時間與生命相連,一秒鐘的差距,或許都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終於,一個小時的時間過去了,陸江初的頭腦又開始變得更加昏沉了。
只因爲氧氣開始耗盡。
她心中並沒有絕望,但是感覺到嚴嵇突然把她拉得近一點的時候,陸江初那許久沒有運轉的大腦,此刻升起了警兆。
不對勁!
一種比得知s19墜落之後還強烈的恐懼,如同深海中的水壓一般,無孔不入地刺入了陸江初的靈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