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仁義,是生養之恩。”沈如煙輕哂,“親緣難斷,恩果難斷。”
閉目良久,她終於睜開眼,其間似有堅定。
聖寵自然要爭,這是她從未變過的初衷,且走到這一步,也由不得她不爭——自行了斷恩寵,柔妃有位份,有公主,她卻沒有,趙玉樓喜怒不定又極爲善變,她把握不住。
且就算趙玉樓放過她,玥貴妃只怕也不會。
幾次交鋒,她隱隱能感覺到,玥貴妃針對她,不止因聖寵,還有容貌,自己有寵時她尚且顧忌幾分,若自己哪日失寵,只怕等着她的下場絕不會比楊美人好多少。
所幸她還有避子丸。
想到這個,她嘲弄一笑。
這避子丸,許是他給她,僅剩的慈父之心了。
所幸她的目的與他的目的相同,自己走上高位,能借着聖寵爲家族添上榮光,也算還這一場生養之恩了。
屆時,或當真如他所言,天恩垂幸,能再見到他們。
她想親口問問他,她要親耳聽到他說。
沈如煙的眼神漸漸堅定下來。
強自將心事壓下,她便催着沉香與沉雪去歇息,自己也緩緩躺下,蓋了被子閉上眼。
沉香兩人對視一眼,遂熄了燭火,悄悄退出去了。
輕輕將門關上後,沉香呼了一口氣,轉頭卻見沉雪奇怪地看着自己。
“你看我做什麼?”
“往日裏你是最維護大人和公子的,卻不想今兒轉變最快的也是你。”沉雪輕聲說着,便是她自己知道真相,也緩了好些時間,更對沈恪兩人複雜難言。
卻不想沉香卻能直接說出不要管他們的話。
她是當真驚訝。
畢竟沉香平日裏也很惦記維護他們,先前朝臣參沈恪時,也是沉香義憤填膺,連連叫沈如煙去聖前爲沈恪求情做主的。
沉香卻莫名其妙道:“那是主子的父兄,主子掛念,我自然掛念,主子維護,我自然維護,你別看主子平常不怎麼提起,她卻是最惦記捨不得他們的。”她嘆了口氣,又憤憤道,“誰想他們打的竟是這個主意,主子險些被坑沒了命,再是至親,我以後也不會再爲他們說話了……提都不會提!”
聞言,沉雪愣了一瞬,纔不由失笑。
是了,沉香這個直腸子,哪會那許多彎彎繞繞的心思,她總是事事以主子爲先的。
翌日沈如煙起身時,除了眼睛略有些紅腫外,再看不出旁的什麼了。
沉香見此,忙沾溼帕子給她敷了敷。
沈如煙還是有些懨懨的,精神也不大好,也是二皇子與祥妃先後薨逝,她這模樣倒沒人奇怪,只以爲是被嚇着了。
——沒見連作精如麗妃和禧嬪這樣愛玩的都消停下來了麼?
有她們頂在前頭,沈如煙倒算不得突出了。
只在第二日去坤寧宮請安時,皇后還着意關心了一番她,那前所未有的溫和態度叫所有人側目,也叫沈如煙心下微暖。
就這樣不溫不火的過了些時間,天氣越來越冷,除夕越來越近,趙玉樓終於下旨封朝,文武百官都休沐過年。
年味越來越濃,宮裏也終於從二皇子與祥妃接連薨逝的陰影裏走了出來,恢復了些朝氣。
許是失子打擊太大,又許是過年朝政繁忙,趙玉樓久未進後宮,只偶爾傳沈如煙與吳才人伴駕,玥貴妃也時常送些湯水點心去乾清宮,直到封朝後,他才進了後宮。
就在衆人翹首以盼會是誰拔得頭籌時,趙玉樓頭一個翻了沈如煙的牌子。
意外又不意外。
晚間,趙玉樓披着月色,頂着風雪,快步而來。
“參見皇上。”
今日劉安沒有通報,直到趙玉樓進門,沈如煙才反應過來,忙放下筆上前幫他褪下還夾帶着雪花的披風。
“臣妾在抄佛經。”
趙玉樓挑了挑眉。
沈如煙拉着他的手走到桌邊,邀功似的給他看自己剛抄的《妙法蓮花經》。
趙玉樓笑着接過,隨意翻了幾頁,上頭的字跡並不似尋常女子的娟秀,反而瘦勁清峻,筆力險勁,隱隱還帶着股豪縱。
他有些詫異:“愛妃的字是同誰練的?”
沈如煙微頓,笑回道:“臣妾自幼便臨摹的是兄長的字帖,所以如今寫出來的字總帶着幾分兄長的痕跡,有時連父親都分不出呢。”
“難怪,你兄長的字倒別有一番風骨,從前只見愛妃的蠅頭小楷,不曾想竟錯失了這樣的好字。”
見趙玉樓頗爲讚賞,沈如煙笑了笑。
那麼長的佛經,她自是要用最擅長順手的字體來寫,不然得累死她。
“皇上喜歡便好,這些可都是臣妾爲您抄的。”沈如煙將書案上厚厚一沓佛經拖了過來,高興道,“皇上便叫劉公公帶回去,想看了隨時看。”
趙玉樓粗略一瞧,那一沓分量着實不少,得有個二十本了。
“如此,着實辛苦愛妃了。”這麼閒?
沈如煙恍然不知,還笑着開口:“說來得多謝貴妃娘娘呢,若非她提醒臣妾可以這樣爲皇上祈福,臣妾便只能做些不討巧的荷包物件兒給皇上,實在有負這般浩蕩皇恩。”
玥貴妃不知什麼毛病,這段日子天天給她留作業,還特麼都是抄佛經,理由冠冕堂皇的叫她連拒絕都不能。
再由她這樣下去,她覺得自己手怕是要廢了。
趙玉樓是個聰明人,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貴妃叫你抄的?”
“貴妃娘娘且憂心皇上呢,只是她身子一直不見好,難免有心無力,所幸臣妾得閒,又是爲皇上祈福,臣妾樂意的很呢。”
告狀也得有技巧呢。
她特意舉高了右手,給他看自己手上的紅痕:“皇上瞧瞧,爲了您,臣妾可片刻不歇呢,手都磨出繭子來了。”
趙玉樓含笑撫上她的手,輕揉了揉:“祈福是好事,只是愛妃一人難免勢薄,便叫闔宮一起抄吧。”
這什麼操作?
沈如煙睜大眼睛。
“愛妃既已抄了這許多,便歇一歇,叫她們來。”趙玉樓眉梢微挑。
這……她倒是很樂意,只是那羣女人不會將賬算在她頭上吧?
沈如煙有些糾結,趙玉樓卻已經拉着她腳步輕鬆的往內殿走去。
“啓稟皇上,延禧宮的富成安求見。”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場景。
富成安進來麻溜兒行禮過後,又開始了他的表演:“皇上,這不是天冷了,貴妃娘娘擔心您着涼,特意親手縫製了一件狐皮大氅,故而特意叫奴才來請皇上去延禧宮試試衣裳,若不合身,也好儘快改動。”
貴妃總是有各種各樣的理由。
沈如煙心頭氣得不行,還得表現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樣,真真憋屈。
趙玉樓不着痕跡的輕瞥她一眼,微微勾脣:“貴妃身子不大好,晚間合該早些安寢,日後這種時候便不必來報了。”
富成安臉上浮出一抹尷尬之色,不敢多說什麼,道了告退便出去了。
沈如煙眼睛一亮,瞬時便高興起來了。
叫她仗勢張狂,可算小小出了口氣!
趙玉樓笑瞥她一眼,攬住她的肩輕聲開口:“高興了?”
沈如煙轉身親了他一下,半點不帶掩飾的:“高興!”
殿內伺候的下人們不由低了低頭,趙玉樓腳步一轉,順勢攬着她進了內殿。
門緩緩關上。
外頭天寒地凍,裏殿卻暖意融融,春光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