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的背影從後面看去十分消瘦，穿着一襲月藍色滾毛圈的褙子，髮髻挽的簡單利落，只彆着一根樸素的的玉簪子。
“青思？”
裴昭不太確定地喚了一聲。
女子回過頭來，果然是青思。
“小姐。”青思連忙站起身來給裴昭行禮。
“不必了。”
裴昭上前兩步把她扶好，“你如今懷孕了，身子要緊，這些虛禮都免了吧。”
“是。”
“你這一路舟車勞頓，身子可還舒服？”裴昭問，視線又掃了一圈，“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裏？”
“我出來……透透風。”
“天冷了，外面寒氣重，出來透風也要多穿幾件衣服。”裴昭一邊叮囑，一邊帶着她往前走，“我讓管事撥給你的院子，你瞧着可還滿意？”
青思抿了抿脣：“我……”
“你如果不滿意，是何處不滿意你可以說，讓管事重新佈置，或者重新換一個，定國公府院子很多，也有許多都空着。”
“……”
青思的表情就變得更加複雜，欲言又止。
裴昭打量着她的神情，一邊停下腳步：“你好像很不安？怎麼了？”
“屬下，實在是……”青思遲疑了半晌，不知該如何開口。
裴昭便就這般安靜等着，不說話不催促，還將自己身上的玉白色披風拆下來給青思披在身上。
青思忽然眼眶一熱，“小姐我……我不知道怎麼辦。”
“是哪件事情？”
“所有的事情……”青思垂眸，手也隨之落到自己隆起的小腹上，“我不知道這個孩子怎麼辦，我以後怎麼辦，那院子我也不知道怎麼個住法。”
她這前半生二十幾年從沒住過所謂自己的院子。
在七殺的時候，所有殺手住在一起。
後來到裴昭身邊，一開始甚至就想在裴昭賬中角落隨意一躺便能歇息。
還是裴昭堅持，讓人給她搭了個小賬。
回到京都後，她住在裴昭院中，雖也有自己單獨的房間，但她心中卻有個根深蒂固的念頭。
她是裴昭的影子，附庸品。
裴昭在哪她在哪。
她從來只知聽命行事，絕無二話。
現在一切脫離原本軌跡，她好像也要做不成影子，做不成附庸品了。
心裏就沒來由的慌亂茫然起來。
裴昭頓了頓，大約猜到她的想法，安撫地說道：“莫怕，你的生活纔要正式開始，你如今不知道怎麼個過法也沒事，等日子久了，適應了，一切都會好。”
青思更加茫然地看着她。
裴昭微笑道：“這一路上江猛好好照顧你了嗎？”
青思的神色瞬間變得很不自然，“路上……小小姐比較重要。”
“他若對你不好，你可告訴我，我幫你解決。”
“沒……”
裴昭瞧她神色糾結的模樣，料想說多了也無用，隨她走了一段路，便都問了下路上風景，以及她腹中胎兒可安生。
青思跟隨裴昭多年，極少和裴昭如現在這樣閒談。
一開始有點拘謹。
晚些時候回到如意樓，裴昭詢問唐英：“江猛今日去做什麼了，可在府上麼？”
“不在。”
唐英搖頭道：“好像早上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做什麼，小姐安心，我派人傳話出去，等他回來立即讓他到如意樓來面見小姐。”
“嗯。”裴昭點點頭後便去午歇了片刻。
等睡起的時候，唐英來稟報說，江猛回來了。
裴昭到一樓會客花廳的時候，江猛已經立在廳內等着。
他穿一身鴉青色寬袖勁裝，束着袖，五官硬朗的猶如刀琢斧刻出的一般，見到裴昭到來，恭敬地行了禮。
“去忙什麼了？”
裴昭坐下，擡手招呼：“你也坐下說話。”
“……是。”
江猛坐到裴昭對面，“出去辦了點私事。”
“哦。”裴昭點點頭，問道：“今日見了青思，瞧着月份不小了，你們的事情你怎麼想的？”
孩子都這麼大了，必定是要生的。
那又怎麼個生法，生了怎麼辦，這都是需要提前考慮的。
江猛的表情一時間變得很複雜，“這個……在回京的路上，夫人知曉了青思懷孕的事情，說讓我們二人早日成親。”
“哦？”裴昭挑眉：“這是六嫂說的，那你的意思呢？”
“她腹中是我的孩子，我們二人又患難與共過，也算是相互瞭解。”江猛回的磕巴，“所以屬下的意思……也是如此。”
“那你和青思說了嗎？”
江猛頓了下，“還沒——”
裴昭“哦”了一聲，說道：“那你去問問吧，她如果樂意，我和六嫂便幫你們操辦。”
青思如果不樂意，或者沒想好，這事兒可就要緩緩了。
畢竟成親是兩個人的事情，往後還需要過很多年，不能太操之過急。
江猛卻點了點頭，沒有聽出裴昭話外之意。
他只覺這事兒還需要說嗎？
這難道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不過離開裴昭那如意樓之後，江猛還是到青思住的那院子去了一趟。
他今日出去採買成婚用品，瞧見個玉鐲子成色不錯，就想着青思手腕白，戴這個或許會不錯。
他摸了摸懷中藏鐲子的位置，大步進了院子裏。
裴昭讓管事派了兩個懂事的小丫鬟來，如今兩人都在廊下站着。
瞧見江猛進來，趕緊都給江猛福了福身。
江猛讓她們退下後，自己推門進了房。
吱呀一聲，叫青思猛然回了頭，微微雪白的臉上還帶着沒有來得及掩去的複雜神色。
兩人視線一對，都如被點了穴一樣卡了一下。
自從發現懷孕之事後，兩人見面就變得有些尷尬。
回到北梁軍營的時候，因爲熟人多，那尷尬其實是緩解了一些的。
不過在楚清靈說要爲二人辦婚事時，那份尷尬就又發酵了一些。
江猛頓了頓，轉身關門後到青思附近的圓凳上坐下，脣瓣開合了好幾次，倒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他這樣磕磕巴巴，原本心思茫然的青思瞧在眼中，反倒心裏安定了幾分，淡淡道：“你來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