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茵起來，家裏只有大嫂在家，她們喫過早飯之後便開始出發。
明茵換上了她來的時候只穿過的衣裳，這是她的箱子底下最好的一件，上面一個布丁都沒有。
劉夢仙也換上了她在下鄉之前穿的衣服，筆挺的褲腿，舒展的衣料，腳上一雙黑色的平底布鞋，瞬間就變成了一個樣。
越過漸漸黃起來的稻田，很多隊員都在裏面極力搶救莊稼，施肥掏田。
很多人都看到了那一大一小兩個，看見她們身上穿得體面，踩着輕快的步伐，臉上皆掛着令人豔羨的微笑。
而他們，全身上下都是泥塊，頂着天上要把人曬昏的太陽，爲全家人的溫飽拼死拼活地掙工分。
張繡花直着個腰，站在田埂衝她們大喊：“哎！夢仙你帶着明茵你們兩個去哪裏呢，穿得這樣整齊？”
臉上掛着要和太陽比肩的笑，還以爲她們兩家是多好的關係。
村裏面的女人們，也不總是一直直爽的脾氣，處得多了，也自學得一套講話的技術，刀人不見血。有時候把人陰陽了，當事人還聽不出來，等事後反應過來，恍然之中又進了一個階。
大人們的談話，小孩從來不參與。
明茵把自己當做一根木頭，只是不動聲色的，目光略過下面那些人，有本地老百姓，也有從來都不屬於這片土地的知識青年們。
穿着那個時代特有的汗衫，臉上的笑容也是這個時候特有的樸實。
雖然是迥然不同的兩類人，但她在他們的眼裏都看到了同樣的堅毅和對糧食的尊重。
她默默地看着她們，表達着自己對這個時代的人們的敬意。
劉夢仙笑笑，腰板挺得筆直，下巴微擡，“今天學校要開始報名了，我是老師，要去早一點。對了，繡花嬸你家的黑蛋今年去報名不？她就比我家茵茵就大兩歲，該送去識個字了，要是今年去，就一起啊，我帶着她們一塊去，也省下了繡花嬸你們的腿腳功夫。”
下面一些人看向劉夢仙的目光瞬間多了些關注和重視，一些人則撇撇嘴，不屑卻又羨慕。
張繡花臉上的笑都快維持不下去了。
頓時下面的女知青們臉色都不好看了。
最後她還來了一句頗有深意的話：“說句掏窩子的話，劉老師啊，你也得爲以後你們的小家開始考慮了。就像我們家虎子，因爲他姐黑蛋不去上學，才能把這份留給他以後上學。”
剛纔還叫“夢仙”，現在又叫上了“劉老師”，大概才意識到她“老師”的這層身份，而以後，她的孫子——虎子，說不定就會落在她的手裏，所以又來討好。
對於張繡花自以爲的“爲你好”，劉夢仙就是冷笑兩聲，“你家虎子才三歲左右大吧？那可得等了。不過我是當老師的，思想覺悟自然不能和你一樣，國家都說了婦女也能頂半邊天，繡花嬸，你這些話……以後可不興說了。女孩子學得一點知識，那也是響應國家號召，你不懂以後就少說。”
這一通又是嘲諷又是貶低的話說出去，張繡花登時就笑不出來了。
劉夢仙可不是別人對她說一兩句軟話她就會委屈自己想法的人，自從那對父母下去，她就學不會了那一套委曲求全和虛以委蛇。
張繡花反應了一會兒，不軟不硬地說了一句：“哈哈是嬸子我這輩子是沒有文化了，不過要我說啊，這讀再多的書也沒用，還不是一樣得嫁給我們在地裏種地的，就是當了老師，也還是一樣。夢仙，你說呢？”
要是眼神有實質，大概張繡花現在已經被那些知青瞪得衣服都穿洞了。
劉夢仙的眼神卻未變半分。
甚至還笑了，“繡花嬸難道是覺得我們農人家就是低人一等？配不上我們這些讀書人？”
登時，那些老實苦幹的農人都擡起了頭。
“雖然我曾經是一個讀書人，現在是一個教書的老師，但我可從來沒這樣想過。國家讓我們下來，裏面肯定也有一定的道理……還是說，繡花嬸，你只是單單針對我家男人啊？”
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她。
繼而不約而同地一齊爲她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