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好似有什麼脫離而出,沈陌只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輕鬆,好似積壓在心上的石頭終於移開,心裏落下一人欣慰的話。
“謝謝你。”
那是屬於原身的情緒,今日這一遭,讓原身怨氣消散,步入輪迴之中。
感受到原身怨氣的消散,沈陌輕笑一聲,眸光溫和的看着沈南星,“傻小子,都過去了,人啊,要往前看。”
這話並不僅僅是寬慰沈南星,也是沈陌在對自己說的。
他這一生做了許多選擇,關於那些他所替代的原身,關於那個不明來歷的系統,以及,他那未曾憶起的初始。
站在這個地方,這個位置,他只能繼續往前走,向前看,就這麼一直走,一直走,他相信總有撥開雲霧見月明的一天。
寒暄一番,又把老大不小的沈南星逗得破涕爲笑,沈陌才得空與衆人商量雲十二人的處置。
也是這個時候,沈陌才發覺消失不見的丁明仁原來是去搬救兵去了。
丁明仁畢竟是仙門掌門人,當初沈陌借切磋爲由幫他們解毒,雖說做得隱祕,但丁明仁向來謹慎。
再加上沈陌其實並未特意遮掩什麼,於是便叫他發現了不對勁兒。
一來二去,答案可見分曉。
因此,即便是他原本最爲信任的師弟雲華送來的丹藥喫食,他也從未喫過。
當時發現不對,丁明仁也沒有把握能抓住雲華,於是便選擇了搬救兵。
可惜他不知道沈陌說的忘我之境是個謊話,倒是白白浪費好些時間,衆人趕來時,沈陌的雷劫已經開始了。
他們也不敢硬闖進劫雲之中,只好守在外邊等雷劫消散。
得知這一點,沈陌只是感慨陰差陽錯,至於對二人的處置,衆人思來想去,最終結果便是將二人鎮壓於寒水牢中。
寒水牢,以極地寒冰爲主體,曾經魔界還在外肆意妄爲的時候,便是用來鎮壓魔修的。
那裏,即便是金丹修士也呆不了月餘,對於雲十和鄧佑遠兩個如今和凡人一般無二的人而言,更是如死緩一般,死亡不過是時間問題。
沈陌對此沒有異議,其實痛痛快快的死了,反而便宜了他們。
把他們放入寒水牢中,讓他們感受着刺骨的寒冷,沒有希望的等着,然後在絕望中慢慢,慢慢的死去,那樣最好不過。
前腳剛商量好他們的去處,後腳被捆在一起的二人悠悠轉醒,雲十迷茫的目光對上衆人,又迅速轉變爲了然,背於身後的手握住鄧佑遠的手。
他轉而看向沈陌和沈南星,目光落到沈南星臉上時,忍不住笑了笑,嘆着,“還是搶不過你啊!”
這句話說得莫名奇妙,沈陌卻聽明白了,雲十想要搶奪原屬於天道賦予自己親自挑選的氣運之子的機緣,繼而搶奪主角光環。
如今落敗,可不就是搶不過嗎?
又見雲十看向沈陌,諷刺的笑着道,“成王敗寇,你贏了,”卻又在下一秒緩緩開口。
“錯在我,佑遠……只是我的傀儡罷了。冤有頭債有主,有什麼都衝我來,放了他吧。”
這話聽的沈陌覺得好笑,冤有頭債有主?
原身本該順遂一生,和雲華恩愛兩不疑,一同孕養自己的孩子,可雲十因一己私慾,將他們攪得不得安生。
雲十是冤債的源頭,可享受那些便利的鄧佑遠就可以免去責難,這是什麼道理?古人都知一人犯錯,誅連九族。
既享受了不屬於自己的好處,又妄想不得到責罰。
合着,他倒是成了清清白白的白蓮花,別人都是犯賤是嗎?!
沈陌微微斂眸,語氣還算平和,“所謂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怎麼捨得讓你們二人分開,你說是吧?”
雲十仰頭望向沈陌,彼時日頭高照,恰巧在沈陌身後,雲十隻能半眯着眸子看他。
那一瞬間,雲十覺得沈陌像是雲端上的神明,冷酷且嚴肅。
只是思及鄧佑遠,雲十閉上眼,狠下心來,嘴裏開始唸唸有詞。
即便氣海丹田被廢,他身上依舊還是有着還未完全散去的靈氣,此時那些靈氣聚在一起,仿若要織成一張大網,將衆人網在裏面。
沈陌在他開口之際便拔劍在他心口處刺上一劍,只是沒有阻止住他,反而讓那大網快速將衆人籠罩住。
雲十猛的吐出一口鮮血,落在那大網之上,得意的朝着沈陌笑了起來。
見此,沈陌皺着眉頭拔出劍,又刺了他一劍,只是隨着大網落下,沈陌只覺自己好似到了另一個地方……
豔陽高照,偶爾吹來的風都帶着熱氣,蘆葦蕩中,忽的傳來一聲接一聲嘹亮的哭嚎聲,沈陌擡步走去,準備撩開蘆葦看個究竟。
沒想他的手就這麼穿過蘆葦,沈陌看了看自己的手,沉思了一瞬,整個身子穿過蘆葦蕩,來到哭嚎聲的發聲地。
那裏漂着一個有些破舊的木盆,裏面躺着一個皺巴巴的小娃娃,許是餓了,閉着眼睛,哭嚎個不停。
卻是個只打雷不下雨的。
而沈陌只能看着他,卻幫不了他。因爲這僅僅只是一個幻境,他只是個觀衆,什麼都做不了。
於是沈陌守着這個小娃娃,從旭陽東昇等到星宿亮起,等到小娃娃的哭嚎聲越來越弱。
等到狂風大作,電閃雷鳴,黑沉沉的天色,仿若下一秒就有傾盆大雨落下。
沈陌就這麼看着小娃娃,他仔仔細細的看過了,這個小娃娃的面貌不像雲華。
而讓他進入幻境的雲十爲什麼要讓他看這些?所爲也就一人,鄧佑遠。
可這娃娃瞧着也不怎麼像鄧佑遠,思來想去,沈陌就這麼安靜的守着。
大雨滂沱,穿過沈陌的身子落於蘆葦蕩中,落在小娃娃的木盆裏,打溼了木盆裏保暖的棉衣,小娃娃被雨水打醒,又哭了起來。
只是哭聲很快被雷聲淹沒,被風聲阻攔,小娃娃的木盆已經裝滿了水。
小娃娃靠着本能,鼻子漏在水外,卻是不敢再哭再鬧。
(誰來救救他?誰來救救他啊?求求誰,任何人都好,救救他!)
一道哭訴的聲音在沈陌心頭響起,那聲音很耳熟,是雲十的聲音。
沈陌聽着,也覺得這小娃娃可憐,也不知能不能活下去。
黑暗帶來的壓抑,雨水帶來的絕望,小娃娃愈發蒼白的面色,越發冰冷的身子,讓人覺得,他活不過今天了。
卻在下一秒,有人撥開蘆葦蕩,一雙黑黝黝的手朝着木盆伸來,把溼漉漉的孩子抱起,一道微弱的聲音從那人口中溢出。
“乖孩子,阿爹來了,阿爹來了……”
藉着閃電的光亮,沈陌看清楚了那人的樣貌,那人生的並不好看,右臉頰高高腫起,像是被誰打了一般,口中喃喃,卻像是智力不健全,只那雙眼,剔透得很。
沈陌隨着那人一同離開這個呆了三天三夜的蘆葦蕩,到了一個破舊的木屋裏。
看着外面下大雨,裏面下小雨的情景,沈陌有些無奈,只能守着小娃娃。
這雨下了一整夜,沈陌看着小娃娃燒得通紅的小臉,卻是無能爲力,只能任由這麼下去。
等那人發現的時候,小娃娃快被燒成傻子了。
又是一陣兵荒馬亂,沈陌日日跟隨在小娃娃身邊,看着他身邊的一切。
那個自稱是小娃娃阿爹的人,喚做傻大個,是個傻子,智力頂多不超過五歲,小娃娃不是他的孩子,是他在蘆葦蕩裏撿回來。
沒人知道他爲什麼會在雨夜裏去蘆葦蕩,沒人知道他爲什麼自稱阿爹。
傻大個養了個孩子,村裏的人口口相傳,所有人都只當這是個玩笑,並未完全放在心上。
人人都覺得傻大個養不活一個奶娃娃,可奶娃娃健健康康的長大了,開始學說話,學走路,一切都像是破曉前的黎明一般,往好的地方去。
村裏的人偶爾也會逗弄這兩個不像父子的父子,一晃五年,小娃娃雖然看着瘦瘦的,卻很是健康。
傻大個看着小娃娃越來越大,聽人說,小娃娃該啓蒙了,於是學着別人的模樣去請夫子。
可傻大個沒有交束脩的銀錢,可爲了小娃娃能啓蒙讀書,他和外鄉人去做苦力。
傻大個不聰明,總會被人騙,辛辛苦苦一個月,得到的銀錢還不足兩父子飽腹。
可他依舊樂呵呵的,完全沒發現有什麼不對。直到同鄉的人好心把事情掰碎了告訴他,他才恍然大悟。
那是小娃娃交束脩的銀錢,他不能退讓!於是他去找人要說法去了,這一去,便再也沒有回來。
小娃娃呆在那個愈發破舊的屋子裏,等啊等,等啊等,等來的是同村人帶他去收斂傻大個的屍體。
傻大個一雙腿彎折着,整個人的模樣瞧着很是扭曲,兩隻手卻緊緊的握在一起,外邊的手指好似被人強制扳折了一般,耷拉着,那雙剔透的眼沒了焦距,瞪得大大的,竟是死不瞑目!
小娃娃看着他的阿爹,面上難掩難過,卻沒有流下一滴淚。
沈陌看着小娃娃,從最開始的時候,小娃娃就是乾嚎,沒有落下一滴淚,如今,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