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陌對此，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偶爾還會饒有興致的多看兩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有他這個意外的存在，孟廉榭對賈夢曦一直是進退有禮的態度。
算不上親近也算不上疏離，甚至於隱約間似乎還有些不耐煩。
尤其是此時，沈陌坐在馬車上，捧着果子時不時咔嚓咔嚓啃上一口。
孟廉榭則在離馬車五步距離的地方，升起了一堆火，正在烤魚肉。
賈夢曦則坐在孟廉榭身邊，嘴上喋喋不休的說着什麼，面上帶着女兒家的羞澀，和對新奇事物的好奇。
兩人坐在一起看上去倒是挺登對的，不過孟廉榭微垂的眸子裏帶起幾分不耐煩的意思，翻動魚肉的次數都多了起來。
賈夢曦卻是全然未覺，或者說，她可能察覺到了，只是不願意放棄這個既定方向而已。
沈陌看在眼裏，只覺得賈夢曦所圖越發大了。
喫完手裏的果子，沈陌將果核丟在腳邊，沒一會兒，就有蟲子唏嗦爬動的微小聲音傳來。
沈陌的目光轉向果核，就見密密麻麻的蟲子將果核包裹住，不過眨眼的功夫，果核就不見了蹤跡。
看到這一幕，就算是再厲害的人，都會有頭皮發麻的感覺，然而看着這一幕的沈陌卻是笑了笑。
還絲毫不覺得有什麼的伸出手，任由其中最大的幾隻蟲爬上他的手，落在他的掌心之中。
沈陌看着掌心裏的蟲子，淺笑着從懷裏摸出一個類似於鬥蛐蛐的盅，將蟲子放入裏面。
就見剛剛還和平相處的幾隻蟲子，突然發起狂來，啃食着彼此身上的肉。
你啃我我啃你，直到最後只剩下一個，沈陌才滿意的收回手。
這段時間他沒有停止煉製蠱蟲，孟廉榭倒是見過，不過只見了一次，就再也不看他煉蠱了。
也就賈夢曦，自始至終都認爲他是個普通人，不知道沈陌還是個蠱師。
所以每次賈夢曦要挾他時，沈陌都會做出害怕的模樣，卻是毫不猶豫的放出蠱蟲。
賈夢曦這段時間可以說是喫不好睡不好，臉色都差了幾分，不過因爲一直在趕路，她自己也沒有察覺到其中的不對。
也就不知道她已經病入膏肓了，蠱蟲深入她體內，只要沈陌不打算讓她活了，那她就絕對不能活。
魚肉烤好，孟廉榭就招呼着沈陌去喫，沈陌收起蠱蟲，滿臉乖巧的下了馬車。
他還沒弄清楚這裏面的事情呢，可不能讓賈夢曦就這麼死了。
至於麗芊和原身的妹妹，大約也是其中的一環，沈陌也不急，總有知道的一天的。
他這邊喫着烤魚肉，另一邊，又到了每月十六，麗芊看着女兒痛苦難堪的模樣，也覺得心疼。
女兒躺在牀上，捂着胸口，整個人蜷縮起來，縮成小小的一團，臉色更是蒼白得嚇人。
痛苦之間，冷汗更是連連而出，不過一會兒，看上去就彷彿從水裏撈出來的一般。
麗芊淚眼朦朧，又一次想到了陌華，她怨恨陌華，卻不知道疼得腦袋發昏的女兒，也恨她恨得要死。
尤其是眼下，她又那麼疼。
這個女人明明說是她的母親，有解決這個蠱蟲的辦法，卻不肯幫她解決這個蠱。
她不恨才奇怪。
何況……
沒有了陌華被迫的付出，這母女二人卻是陷入了一個怪圈，曾經的母女溫馨，此時早就變得面目全非。
一直捱過七日後，麗芊的女兒實在受不了了，她不想再繼續等下去，下一個十六她熬不住了。
於是，她趁着麗芊出門爲她尋找藥草時，跑到之前被麗芊撿到的地方。
從脖頸處拿出一個竹片哨，放在脣邊輕輕吹響，沒用多久，就有一道人影出現在她面前。
她一看到來人，立馬撲了上去，牢牢抱住對方的腰，哭訴着。
“爹爹，快動手吧，女兒疼得受不了了，爹爹……救救女兒吧……”
男人被斗篷遮住的身子有些僵，他垂眼看着懷裏的女兒，心裏憐惜不已，這是他和心愛之人的女兒。
要不是因爲他，也不會受這樣的苦。
至於麗芊，他曾經或許，真的有那麼一絲的喜歡過對方，只是……如今那些情誼，早就消散了個一乾二淨。
尤其，這個蠱，還是因爲麗芊所受。
“好，明日就動手，”男人點頭，憐愛的摸摸女兒的腦袋。
兩人商定下來，男人卻沒有和女兒說要怎麼做，女兒只能等着。
一直到第二天，天色剛亮，外面就傳來一陣陣哭聲，喊叫聲，還有忙慌逃跑的腳步聲。
這麼一來，所有人都沒了主心骨，只能跑一個是一個。
等姑娘徹底清醒過來，走出門時，就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提着昏迷的麗芊走了過來。
“爹爹～”
姑娘歡喜的一聲喊，讓男人也笑了一下，隨後把手上提拎着的麗芊隨手丟到屋內，說着。
“茜茜乖，馬上就不痛了。”
被稱作茜茜的姑娘，笑着點點頭，眼裏對男人是全然的信任和崇拜。
一切準備就緒，就交給了專業的人，只是才進行到一半，麗芊就醒了過來，正好心頭血取夠了。
麗芊只覺得心口一痛，然後纔看到眼下的環境，她反應了過來，這是要用她換女兒的命。
麗芊想跑，卻是徒然，心口的痛意，讓她動彈都難。
也是這時，她看到了那個高大的男子，麗芊瞳孔一縮，隨後不敢置信的道，“虞祁？！是你！”
男人沒有躲避，而是看向麗芊，他不答話，卻讓麗芊越發驚訝。
麗芊又看向一旁的女兒，“你要用我的命救女兒？虞祁，你好狠的心啊！”
虞祁看着麗芊的模樣，只覺得有些物是人非，他搖搖頭，說着，“不是救你女兒，是救我的女兒。”
“你……說什麼？”
麗芊有些不解，她又看向女兒，的的確確有她的血脈。
南疆人有特別的判定血脈的方法，所以麗芊可以確定，這是她的女兒。
可是，虞祁話裏的意思是什麼？
虞祁很好心的解答她，“這是我和心愛之人生下的孩子，她叫虞慕茜，是我疼愛的茜茜。”
麗芊怔愣着，有些沒反應過來，可是……她帶着自己的血脈啊？！怎麼可能是其他人的孩子？
似乎是看懂了麗芊的心思，虞祁心情很好的繼續說着。
“麗芊，你知道跟你在一起我有多不開心嗎？當初你生下孩子，我根本不想要，看都不願意看一眼。”
“可是，我心愛的女子也生下了孩子，可惜孩子中了毒，除非將身體裏的血液通通換掉，不然必死無疑。”
“我思來想去，你生下的孩子，是最佳的換血之人。可惜，有你們的人看着，我只能抱走一個。”
“不然，我家茜茜也不用喫那麼多年的苦……”
虞祁是中原人，當年他是娶了妻子的，來南疆也只是對巫蠱之術好奇而已。
結果陰差陽錯間和麗芊有了夫妻之實，南疆人很排斥異己，虞祁就是在那個時候被人下了蠱。
那個名爲“焉梔”的蠱，讓虞祁吃了不少苦頭。
後來他偷偷回去了一趟，也不知道什麼原因，“焉梔”竟然對他無效了，所以他在發現這一點後，立馬離開了麗芊，離開了南疆。
只是後來他心愛的人生下女兒後，他才恍然大悟，原來不是焉梔不在了，而是被他渡到了女兒身上。
女兒出身時進氣少出氣多，因爲焉梔，讓她從小就帶着胎毒。
一身血液無法再用，於是他想到了麗芊，抱走了那個孩子，將對方的血液換給女兒。
那個孩子自然沒熬過兩天就死了，然而虞祁沒想到，焉梔這種蠱蟲那麼頑固。
眼看着女兒一日比一日憔悴，他千辛萬苦找到解決的辦法，把女兒帶到了南疆。
只是沒想到麗芊那麼狠心，看着女兒痛苦只會哭，半點不幫忙。
如今這樣，倒是最好的選擇。也算麗芊彌補他當年因爲她，受了焉梔這個蠱。
也算是，物歸原主。
麗芊聽完虞祁的話，滿臉都是不敢置信，她想掙扎，卻是徒勞。
取了心頭血就被丟在茅草屋裏，無人在意，無人問詢，只是取血之時被帶出去。
一連七日，最後焉梔被引到她體內，她也沒了作用。
族中的人，跑的跑，死的死，麗芊被留在這裏，她渾身無力，又被一連取了七日的心頭血。
焉梔在啃食着她的內臟，找尋最適合的溫牀，就這麼安靜了下來。
然而，下一個十六來得很快，麗芊好不容易有了幾分力氣，就被疼得蜷縮在地。
她難受得叫不出聲來，就這麼蜷縮在角落裏，恍惚間她彷彿看到了陌華。
他也是這般，蜷縮在角落裏，無助的環抱住自己。
麗芊有些後悔了，後悔那樣對自己的孩子，後悔自己的狠毒，後悔……
“陌華，對不起……”
翌日的太陽高高升起，照入房屋內，光亮照不到的角落裏，一個蜷縮成一團的人躲在那裏，身體都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