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客棧那扇舊門,還是被人輕輕鬆鬆地,一腳就給踹開了。
“哪裏來的登徒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強搶民女?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隨着這道中氣十足的蒼老嗓音進來的,是一個鬍子花白,一臉正氣的老頭兒,身上穿着件深藍色的官袍,雙手在身後揹着。
緊跟在他身後的,還有三個表情各異的人——
急得漲紅了臉的,是客棧的老闆娘。
嘴裏叼着根兒毛筆的,是不久前才見過的,賣故事的邊舒。
還有個一臉正氣的青年,紀冉冉不認識,只是覺得看上去好像有點兒眼熟。
這四個大半夜不睡覺的闖入者,除了老闆娘,每個都在衝進門的一剎那,就像被定在了那似的,目瞪口呆。
和預想中英雄救美的場面完全不同,他們看到的,是一個手肘撐着膝蓋,漠然坐在牀邊的黑衣男子,那一雙狹長的眼睛微眯着,正用一種打量頻死獵物的眼神,冷冷望着他們。
而他身旁那個本應該梨花帶雨的嬌弱女子,此刻卻親密地依偎在男人身邊。
她低着頭,肩膀一抖一抖的,明顯是在努力憋着笑。
官袍老頭兒愣了半晌,疑惑地看向了身後的正直青年,那眼神明顯是在問,什麼情況?
“我……”正直青年的嘴角抽了抽。
他慢慢擡起一根手指,指着沈行川道:“我剛纔在街上,確實看到他扛着這位姑娘,強行將她帶走了,這姑娘一臉憤怒,還對他又蹬又踹的!我怕出什麼事,這才悄悄跟上來的啊……”
老闆娘狠狠瞪了他一眼,話立刻就跟上了:“我就說人家是新婚的小夫妻來住店,你們偏偏不信!真是服了!”
“……”
官袍老頭兒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
好一會兒,他才嘆了一口氣,摸着鬍子道:“那個,看起來好像是我們誤會了……打擾到兩位休息了,實在抱歉。”
不過比起抱歉,他臉上更多的是明顯的失望之情。
“這位是松陽縣的縣老爺?”
紀冉冉忽然擡頭問。
“啊!”老頭兒還沒說話呢,後面的邊舒突然大叫了一聲,“這不是紀小姐嗎?這,這也太巧了吧!都是誤會!誤會。”
邊舒尷尬地笑了笑。
剛纔紀小姐低着頭,他都沒看出來,差點兒鬧了個大笑話!
“我還沒問你呢。”紀冉冉瞥了他一眼,“你又爲什麼會大半夜的出現在這?”
“你們……認識?”
官袍老頭兒聽得雲裏霧裏的,完全不明白她們怎麼還能說上話了。
“嗨!”邊舒一拍腦門,快速解釋道,“我就長話短說吧,這位姑娘,就是我之前跟爹提過的那位紀冉冉紀小姐,我寫的那本書的原作者!”
他朝紀冉冉那邊一指,看着老頭兒道。
“這位縣老爺呢……”邊舒又看着紀冉冉,嘿嘿笑了兩聲,“其實是我爹,他叫邊青天。”
這父子倆都是什麼鬼名字?
紀冉冉皺了皺眉。
就聽邊舒又道:“聽他的名字就知道了,我爹他啊,一直自詡是大宣國的青天大老爺,以拯救蒼生爲己任,可惜他生在松陽縣這個人少事也少的地界,縣衙一年都升不了幾次堂!”
“因此呢,今日一聽到這位公子報官,說有人當街強搶民女,我爹立刻就來了精神,巴巴地就跟着跑過來抓人了!這才鬧成了這場誤會!”
“哦,這麼回事兒啊……”
紀冉冉故意拉着長音,懶洋洋地道。
她聽明白了,所以就是一個一心想斷案子的縣太爺,好不容易碰到了一個大案,結果沒想到卻是一場烏龍的故事唄?
真是夠狗血的!
她看着邊舒又問:“那你剛纔嘴裏叼根兒筆是幹什麼用的?記錄案情?”
“那倒不是……”邊舒不好意思地擺擺手,“我呢原本是想着,強搶民女這種故事,裏面沒準就有什麼內幕,我若是記下來,沒準又能寫本書了,嘿嘿。”
紀冉冉無語,狠狠對他翻了個白眼。
“那個……”愣了半天的老頭兒邊青天突然開口了,“難道,這位紀小姐,就是當朝丞相紀相的女兒?”
“邊大人認識家父?”
紀冉冉平靜地看着他,問道。
邊青天忙搖頭道:“我自然認識紀相,但紀相哪裏會認識我一個小縣城的縣官呢……慚愧啊慚愧……”
突然,他想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猛地擡起頭,看向了那個一直沉默着坐在牀邊的冷麪男人。
他是誰?
如果,這位小姐是紀相的親女兒,那這個大半夜和她共處一室的男子……
他突然想起,好像聽哪位同僚提起過,紀相的女兒被陛下賜婚給了……給了璟王。
璟王??
邊青天整個人僵在那裏。
不會吧!璟王這種男人,對他來說就是天際翱翔的雄鷹,一輩子能見上一面都不容易!
而他竟然,竟然半夜闖進了璟王住的房間?還讓人家乖乖束手就擒?!
完了,他這輩子完了。
“強搶民女,是麼?”
像是爲了配合他心中所想,冷眼旁觀了半天的沈行川,此刻竟緩緩開口了。
邊青天人已經懵了,腿一軟,就直接跪在了地上。
“臣有眼不識泰山,竟然打擾了王爺和紀小姐休息!臣實在該死!”
他後背被冷汗浸透,已經快要哭出來了。
誰不知道,權傾朝野的璟王沈行川,一向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兒,殺起人來,那可是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你確實該死。”
沈行川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紀冉冉知道,他不高興不是因爲被人安了個強搶民女的罪名,而是因爲……
她偷偷看了一眼沈行川。
狗男人雖然面無表情,但她看得到,他耳朵後側還有一抹尚未褪盡的紅暈。
這種時候被人生生打斷,佛都會光火,更何況是本來就脾氣極差的沈行川,沒當場殺人都已經算是仁慈了!
不過……
她還是忍不住想笑!
這下,邊舒也看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
不過他倒比他父親淡定多了,不緊不慢地跟着跪下道:“王爺既然途經松陽縣,今夜不如帶着紀小姐一起,去咱們縣衙住吧。”
沈行川的視線,慢慢地移到他臉上。
和那雙該砍了的爪子上。
“滾。”
他輕聲道,“趁着你們的腦袋還長在頭上,立刻、馬上,從本王眼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