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特地請了假回家見證這一幕。
父親把房子留給母親，自己收拾了簡單的行李，永遠地離開。
父親的背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變得蒼老，程曦那幾年間的恨意也被這蒼老減弱了一些。
或許他只是一個希望抓住幸福尾巴的疲憊老人，他這樣走了，也不代表他以後會幸福。
“即使你不在這裏了，我也始終希望你能過得幸福。”這一句話盤桓在她的心頭，縈繞在她的腦海裏，她在心中練習千遍萬遍，卻還是沒能說出口。
雖然已經是成人，但她還沒有豁達到那個程度。
心裏其實鬆了一口氣的，好像禁錮已久的枷鎖終於解開。
事實上她認爲，無論是跟誰在一起，一旦結婚，戀愛生活變成了每天平凡的柴米油鹽醬醋茶，時間久了，都是一樣的。
張愛玲說的沒錯，不管是白玫瑰還是紅玫瑰，時間久了，都會變成白飯粒和蚊子血。
她不知道母親到底算是白玫瑰還是紅玫瑰，想要界定她，是很難的。
程曦的母親，是一個很有氣質的女人，五十多歲了走在街上，總能引得生人的目光，也總有相熟的人上來誇，哎呀，你真是沒變。
母親是沒變，表裏始終如一，但是爸爸卻變了。
難怪之前母親經常長嘆，如今的人，可以共患難，卻沒法同甘甜了。
他們之間沒有過愛情嗎當然不是，其實在他們那個時代的愛情，比起現在年輕男女的速食愛情，纔是最真實最純粹的情感。
父親是嫌棄母親不再年輕了嗎可是這世上有誰不會變老呢他是嫌棄母親日益增多的嘮叨嗎可那不是隱藏在心底的關懷和愛嗎他是嫌棄母親不再如年輕時候那般可愛那般善解人意了嗎可是又是誰把她變成那個樣子呢
是生活和時間啊。
每個人都有一段青蔥的歲月，那時的人都是最可愛的，情侶們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題，一吵架也會很快和好，無論怎麼樣都不會覺得膩，在那一段時間，大家都那麼堅信着，他們會永遠在一起。
當有一天，男人在飯桌上聽着女人源源不斷的抱怨，孩子的學習情況，工作上的不順心，家裏的七大姑八大姨的瑣事，這些話題都像聞到蜜味的螞蟻，連續不斷地爬上飯桌。
於是男人詫異了，他的妻子，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庸俗的婦人他們曾經那些永遠都說不完的話題，如今上哪兒去了呢
她不再年輕了，身段可能不再如以前苗條，一雙曾經嬌柔的手如今也不再柔嫩，那曾經讓他深深迷戀的美麗臉龐也漸漸光鮮不再。
在那個時候，他忘了，忘了戀愛時她那可愛的側臉，忘了枕間的絮絮情話，忘了他們曾經海誓山盟的承諾。當然他也忘了，正是他自己，正是因爲他們共同營造的家，把他可愛的妻子，變得面目全非。
他變得不愛回家了，她起了疑心，整天胡思亂想，開始衝他歇斯底里，似真似假的，他真的如妻子所想的一樣，變心了。
這是很多家庭會上演的故事，不幸的是，程曦一家，也是如此。
晚上母親收拾以前的舊相簿，翻開了一頁又一頁泛黃的、已經迷失在生命裏的記憶。
說來好笑，幾十年的人生，上萬個日日夜夜，最後留下的，也不過是幾張泛黃的相片。
饒是母親這樣堅硬如鐵的女子，依舊是抵不住的紅了眼眶。
她每翻開一張相片，就向程曦介紹相片背後的甜蜜故事。
程曦耳邊聽着，卻覺得字字殘忍挖心。
是啊，如果現今是幸福的，那麼聽這些故事是甜蜜更甚，可惜現在已經是一片殘敗之跡，往昔歷歷在目，一相比較，除了徒增傷感，她想不出還有什麼。
所以她自小就不愛拍照，記憶總會模糊，相片卻可笑地如實記載一切，時時提醒你擁有過的曾經。
多麼殘忍
到底怎樣的包容，才能使一段婚姻能平安無事的壽終正寢呢程曦想不明白，這或許是值得永恆探討的話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