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一串的葡萄早就熟透了,觸手就可以摘得,清和摘下一串洗淨,剝開一顆放在月謠嘴邊。陳媚巧乖乖地坐在她身邊,託着下巴擡頭數天上的星星,百無聊賴地晃着腳:“姐姐,那案子查得怎麼樣了?什麼時候能還您清白啊?”
月謠睜開半眯着的眼睛,道:“無聊了?”
陳媚巧點點頭:“嗯,我想出去玩。”
“等這件事過去了,姐姐帶你去招搖山,那裏還有一座溫泉呢。”
“夏天泡溫泉啊?”
清和笑了一聲,輕輕柔柔地說:“三小姐,夏日裏泡溫泉,可比冬日裏更加酣暢呢!而且那裏還有許多玩耍的地方,不會悶的。”
陳媚巧小聲地說了句我去過,低着頭剝葡萄喫。
外邊由遠及近地響起一陣腳步聲,陳媚巧回過頭去,只見是蘭茵走了過來,黑夜裏她一身黑色的衣衫,步履輕巧,要不是她耳朵尖,根本發現不了人靠近。
月謠道:“巧兒,清和,你們下去吧。”
蘭茵看着她們兩個離開後,才壓低了聲音道:“昨天夜裏姬大人帶人找到了天雨姑娘,她就在城東的一處民宅,非常不起眼,所以一開始根本沒有人察覺。如今人被找到,已帶入秋官府審問,如今押入和簡儀一道被押入刑獄了。”
月謠望着漫天繁星,語帶疑惑:“簡儀?”
蘭茵道:“是。藏匿天雨姑娘的那處宅子,就是簡儀的。人也是他以您的名義抓走的,他已經背叛了您!”
月謠坐直了身子,望着手邊一顆顆圓實的葡萄,隨手剝開皮,慢慢地喫着。
“可是他背後的人是誰呢?”
“是大司寇嗎?”
月謠想了想,道:“若真是他,現在我就該呆在刑獄了。”
能買通簡儀爲他,對方的地位不下於她,六官長中除大冢宰、大司寇以外還剩下大司徒、大宗伯、大司空,而大司空埋首奇巧工設,不涉黨爭,所以這個幕後之人,不是大司徒,便是大宗伯。
“你幫我盯着秋官府,看看大司寇最近和誰往來。”
“嗯!”
天還沒亮,府外忽然響起巨大的動靜,月謠睡得淺,一下子就醒了。她剛坐起來,清和便略帶慌張地叩了叩門,道:“大人!不好了!大司寇來抓人了!”
月謠披上外衣打開門,從二樓走廊往下看去,只見外邊明火執仗,明晃晃的甲冑就像流水一樣將左司馬府包圍起來。大司寇手持天子詔命,一路暢通無阻,很快就到了攬月軒。
月謠站在二樓,與大司寇遙相對望,冷聲道:“大司寇披星戴月來我這兒,是要抓我嗎?”
大司寇笑眯眯地說:“雲大人,你殺人是事實,不容狡辯,這是簽了大冢宰、太師和我的名字的緝捕
令,還有陛下的詔命,雲大人切莫反抗,乖乖隨我走吧。”
清和神色慌張地看着月謠,只見她神態自若,道:“可否容我梳洗一番,再跟你走。”
大司寇道:“雲大人可要快些,否則怕是要擔上一個拒捕的罪名了。”
月謠看着他,目光冷了下去,轉身進了屋。
陳媚巧已聽到動靜跑了進來,一張小臉皺得快哭了:“姐姐……!”
月謠穿上衣服,眉頭微沉:“好好在府裏呆着,聽蘭茵的話,不要亂跑,不要給我惹麻煩!”
“巧兒……記住了。”
清和服侍月謠將衣服都穿上,目光悄然看向她,嘴角一抿,輕聲說道:“大人……”
月謠對上她擔憂的目光,道:“你尋個機會去找我大哥。”她頓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說,“告訴他,我不在的時候。府裏的人需要他幫忙照應。”
清和謹慎地點了點頭。
陳媚巧張口想說話,卻被月謠打斷:“你不許去!給我好好呆在這裏。”
大司寇是有備而來,所有的人證物證都已準備妥當,月謠連爲自己辯解的機會都沒有,直接就被送進了刑獄。
四四方方的牢房幾乎密不透風,從角落裏伸出來的鐵鏈沉沉地束住了她的手腳,讓她除了這個四方天地之外,哪裏也去不了。
月謠盤腿坐在地上,閉上眼睛什麼話也沒有說。大司寇似乎特別高興
,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道:“此處可是本官特意爲你收拾出來的,這段時間你可要規矩些,免得再給自己添上一項罪名。”
隨着腳步聲的遠去,鐵門被徹底從外合上,整個牢房完全暗了下來,只餘高處一方手掌般大小的窗子,冷冷地透進一縷晨光……
秋官府門口聚攏了好些路過的百姓,看着門口舉着牌子的女子指指點點。
戍衛忍了忍,實在沒忍住,勸道:“燕夫人,您回去吧!大司寇是不會見您的。”
明月道:“我有冤情要陳,他卻避而不見是什麼道理?”又說,“不見也沒關係,我就一直在這裏,讓往來的百姓都看看,執掌刑法的大司寇,到底是不是一個公正公平的好官!”
戍衛沒辦法,只得再進去通報一回。
明月舉得手臂都酸了,那戍衛終於出來了,“你跟我進來吧!”又對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那人會意,立刻上去將圍觀的百姓驅散。
堂前只坐了大司寇一人,兩邊是秋官府的兵卒,明月的目光在整個大堂轉了一圈,道:“若是隻有大司寇一人,我不能陳情。”
大司寇道:“要陳情的是你,不要陳情的也是你,你究竟想如何?”
“我要陳情的是左司馬一案,我聽說此案是由大冢宰、太師共同審理的,若是大冢宰和太師不在,我便不能陳情。”
大司寇冷聲道:“你將事情陳情給本官,本官自會告知大冢宰和太師。”
明月垂下目光,沒有說話。
“
若你不說,便是擾亂官府辦案,本官不管你是誰的夫人,還是跟誰沾親帶故,一定會治你的罪!”
然而話音剛落,他便臉色微沉,只見門外快步行來一道黑影,步履沉靜,走路帶風,明月看見他面色一喜,忙道:“師兄!”
姬桓坐在大司寇右下方,道:“再等等吧,大冢宰已在來的路上。”
大司寇皮笑肉不笑地:“好。”
說罷走下去坐在了左下方,正與姬桓面對而坐。
大冢宰是被人扶着進來的,像吉祥物一樣地供在首座。他會來審理此案不過是天子爲了平衡大司寇和姬桓而特意安排的,只要有他在,大司寇和姬桓誰都不能一意孤行。
“三位大人,我要爲雲大人陳情,她的所作所爲都事出有因,過錯並不在她!”
大司寇道:“那你說說,皆是因何?”
“我知道在座各位都瞧不起雲大人,因爲她出身低微!像你們這樣想的人不計其數,從小到大她都是在這樣的鄙棄中生活的。即便陛下廢除了賤民制,可在世人的心中,賤民還是賤民,誰會去真正理解和關心她呢?你們只知她殺死了她的養父,可是你們怎麼會知道她的養父是怎麼虐待她的?”她忽然看向姬桓,“師兄同她相識在鵲尾城,應該知道吧?”
所有人都看向姬桓,然而姬桓卻一言不發。
“師兄!你說話呀!”
大司寇道:“姬大人與雲大人相識已久,理應避嫌,陛下信任才破格命您共同審理此案,莫非姬大人此時要爲雲大人說話了?”
姬桓面色沉靜,道:“雲大人在鵲尾城,確實生活落魄,被逼行騙、偷竊。我與她相遇時,她便被她的養父毒打重傷,奄奄一息。”然而話鋒一轉,“但是這並不能作爲她殺害她養父的理由。”
明月的笑容僵在臉上,“師兄你在說什麼呀!?”
大司寇道:“姬大人說的在理,若是人人受到欺負都以暴制暴,那還要這法度何用?”
“你……!”她怒道,“法度!法度!法度之外就不能有人情嗎?!你們這些人只會高高在上地坐在這裏,整日鐘鳴鼎食!怎麼會知道一個賤民是怎麼受盡欺凌的!?就因爲是賤民,所以是壞人嗎?就因爲是賤民,所以活該被人推下懸崖嗎?!就因爲賤民,所以什麼髒水都可以往她頭上潑!?”
她指着姬桓大罵,“你這個假仁假義的人!月兒的一切苦難都是你給的!一開始你就阻撓她拜入逍遙門!還拘她在藏書閣六年!什麼人說她壞話你都信!她說什麼你都不信!你還逼她自裁!這一切你纔是罪魁禍首!”
姬桓眉頭一皺,沉聲說道:“明月!”他慢慢說道,“你若是不能拿出切實的證據,你便是擾亂官府辦案。”
明月冷笑:“我沒有證據!我所能拿出來的,就是將我所見所聞全都說出來!”
大司寇微微坐直了身子,正要開口,忽然耳邊響起一陣老邁卻有力的聲音,“燕夫人,方纔你說,雲大人因爲賤民的身份,屢遭欺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