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茹臉色通紅，迅速撇下撲克牌抓起手機，將屏幕扣在手心裏。不過已經來不及了。
窗戶沒有關嚴，夜風從窗縫透進來，帶着絲絲涼意。我咬着脣，終於發出點聲音：“你……又跟肖揚聯繫了？”
她默着沒回答。
心跳得有些急躁，我忍不住問：“還說什麼‘老地方’，你是不是又跟他在一起了？”
“不關你的事！”李茹騰地一下跳起來。
這反應似乎更坐實了我的猜測。也不知道他們是誰先找的誰。想到李茹最近的一些動向，也確實和平常有點不一樣。
見她轉身像是想回房間，我一步邁過去擋住了去路：“你怎麼還這麼傻呢，你忘了肖揚他……”
“他怎麼？”李茹擡眼看看我，聲音很冷。
我一下噤了聲。她就那樣盯着我，和我對峙。
窗外夜色很沉。身上只穿着件夏天的短袖睡衣，風吹得胳膊上寒毛直豎。面前的人眼神裏的疏遠也讓人感覺生分。
我發現我在心痛，這麼長時間以來，我真的一直是把她當成最好的朋友、甚至家人在看待。我真的不希望看到她又一次被傷害。
我撫撫肩膀，語氣低緩了一點：“他是什麼樣的人你不清楚嗎？以前，他怎麼對你的你都忘記了？肖揚那種薄情寡義的人是不會給任何人未來的，跟他在一起也不會有好結果。這些，不用我來告訴你了吧？”
何況還有顏安青在盯着。上回顏安青帶着她媽把她打到流產的那些事，我沒忍心提。
李茹撩了一把額前的頭髮，視線轉到另一個方向，卻仍是一臉固執。許久，才低啞地吐出三個字“我沒忘”。
“我沒忘……長這麼大，不管是在家還是別的什麼地方，從來沒有人在意過我。我16歲偷跑出來到南城，一開始給人打零工，到處陪笑臉混口飯喫，到後來進夜場，天天喝得生不如死，他是第一個對我表示關心的人！也是第一個和我發生關係的人，第一個讓我懷孕的人。不管有多渣，肖揚他，都是我第一個真正愛上的男人！”
“李茹……”
“秦宛。”她打斷我，一瞬不瞬盯住我，“你知道無望地深愛一個人是什麼感覺麼？就算知道永遠不會有結果，也沒法停止對他的癡心妄想……”
我眨眨眼，這種感覺，我何嘗不知道……
她似乎並沒注意到什麼：“當然，我不奢望你能理解這種心情，可我是真的沒法不理他。他現在孤零零的，一個人過得不好，很寂寞。他只是想要個人陪而已，你不願管他的死活，難道還非要阻止別人去拯救他嗎？”
“拯救？”我把下脣咬得生疼，心也一陣收緊。
真不知道這些觀念到底是從她自己心裏生出來的，還是誰灌輸給她的。
“你真以爲肖揚需要拯救嗎？他有今天都是他自作自受。那種人誰都救不了，除了他自己沒人救得了他！李茹，我現在只擔心你，我不希望……不希望你成爲下一個我啊。”
李茹一愣，末了，慘然笑了笑：“什麼叫成爲下一個你？秦宛……你錯了，我永遠也成爲不了你。你多有能耐，跟肖揚離了還能讓另一個更厲害的靳總追着你不放。我做夢都不敢夢到這種好運。
“是，我是個沒本事也沒目標的夜店女，可這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我也有不過的權力吧。對我來說，肖揚是個很好的依靠……起碼，他能給我提供我想要的生活。何況我還真的愛他！人爲什麼就不能勇敢愛一回呢？實話說吧，這一次，我是下定決心了，不管他對我怎樣我都不會再離開。就算死，我也要死在他身邊。”
空氣裏浮着死一般的沉寂。好長時間，我們倆都一動沒動，也沒說話。
人爲什麼不能勇敢愛一回——這樣幾個字，一直在腦海裏迴盪不絕。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禁不住晃了晃身子。
“那你就不怕……被顏安青發現？”
“她？”李茹沉沉擡起眼皮，目光冷凜得讓人害怕，“我倒希望，早點被她發現。我還有賬沒跟她清算呢！”
說完，她越過我大步進了房間。
我靜靜站在那兒，心一下一下鼓錘似的跳得厲害。
這段日子確實是太忙了，忽略了很多事。原來，李茹也一直有自己的想法，在醞釀着自己的計劃。我阻止不了她，或者說，沒有理由阻止。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越多人加入，越是能逼得顏安青無路可走……
門關上，屋子裏瞬時又安靜下來，依稀聽得見高跟鞋踩在樓梯上的聲音逐漸遠去……我擰着手指，坐到沙發裏。
我自己做不了的事，有人甘願去做，我想是不是應該慶幸？可心裏卻總有那麼一絲絲的不安，在某個角落裏飄忽不去。
我說不清到底是什麼。
夜色一層一層更深。坐了很久，視線無意中瞟到茶几上胡亂擺放着的撲克牌，我纔看到一小疊紙牌上有張黑桃a。是李茹最後抽出來的那張牌。
大大的黑色桃心佔據着紙牌中央的位置。我撿起它，在手心裏摩挲了一陣，恍然記起件事……
好幾年前，黎姨彷彿也用撲克牌爲我算過一次，桌上擺的牌跟李茹擺的差不離，那時，我抽到的也是一張黑桃a。
“這張牌可不是什麼好兆頭，疾病，損失，離別甚至死亡……”那時黎姨好像是這麼說的。我靜靜看着紙牌上錯綜迷亂的花紋，背後不由得升起一層涼意。
我從來不在意這種東西，可這幾年，伴隨我的，始終逃不脫這樣的字眼。
不過也有可能，一切只是巧合而已。
我把那張牌放回去，收拾一下桌子，疲乏地進了臥室。
孩子睡得很沉，我拿出手機給靳予城發消息，告訴他：願意和他一起去香港。
第二天，靳予城那臺黑色奔馳早早停在了樓下。我牽着肖青一下樓，他就從車裏迎出來：“我來接你們。”
出發時間是中午過後，我沒想過他會這麼早，怔怔地剛準備說我還要去趟公司，處理點事順便請個假，包裏手機突然響起來。
劉總親自打來的，一接通先是噓寒問暖了一陣，然後說：這段時間辛苦了，你對工作的認真負責公司也都看到了，所以特地放三天假，好好放鬆放鬆去吧。
掛掉電話，我滿腹狐疑地盯着靳予城，他眉眼裏很溫和，只半蹲下去對肖青說：“一會，去叔叔家玩幾天好不好？叔叔家有個很大很漂亮的花園，有很多好玩的玩具，還有個特別可愛的妹妹。”
我不知道這些條件對肖青來說算不算誘人，反正阿恆過來抱他上車時他沒反抗。不過肖青一直都這樣，只要有玩具，有圖畫書看，對去哪兒，和誰在一起，他一向都不太在意。
阿恆開着奔馳車離開，我還有些擔心，目光追隨了好久。靳予城笑笑，安慰說：“放心，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不會讓他感覺到任何不適應的。”
我“嗯”了一聲，這方面，我相信他。
飛機降落在香港是在當天下午將近四點的時候。
十月末的港島天氣還有些餘熱，也算舒適。和南城不同，這裏的雲層很低很低，天空澄澈得藍寶石一樣。出了機場，本以爲他會帶我去酒店，誰知車直接停在了建在半山腰的一棟豪宅前。
“住這裏可能不如住酒店方便，不過優點是安靜。”靳予城說。
豈止是安靜。房子上下三層，裏面一應俱全，除了擱置的時間長了，傢俱落了點灰以外幾乎沒有不方便的地方。三面環山，空氣清新，視野開闊。
“這是特意租的麼？”我環顧着四周問。
靳予城淺淡笑了笑：“這是我父親幾年前投資的房產，還沒有人來住過。”
我才意識到自己有多傻。
他一直是個很低調的人，低調到我常常會忽略他擁有多大的資產。晟輝是他一手建立起來的，這幾年已經發展成爲一個體量龐大的上市公司。但好像在美國也有資產，應該是他家族的產業吧。不過他很少提及他的父親或家人，認識這麼久了，對他的某些方面，其實我並不熟悉。
以前只聽李永澤提過一回，說他父母都在美國，可跟他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我也很少見他和家人聯絡，總是獨自一人。
倚在陽臺的欄杆上，我遠遠眺望着那邊維羅利亞港來往的船隻，漫無邊際想着事。暮色漸濃，靳予城進屋倒了兩杯水，端出來問我：“一會想喫什麼？這邊美食還是很多的，應有盡有。”
“我也不知道。”我笑着搖搖頭，過會兒問，“你想喫什麼？”
他想了想，很認真說：“我想喫小宛親手做的菜。”
我頓住，沒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