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好牀單套好被子，我找出另一套打算去旁邊的臥室。剛走到門口，靳予城迎面過來了，半是不解地盯着我懷裏的被單和毛毯。
我被他看得侷促，胳膊不自覺擁得更緊。
他眼裏隱約的困惑我大概瞭解。雖然沒明說過，不過既然答應到這裏來，對某些事情他肯定是有期待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要說什麼都不會發生也不可信。其實我多少算有點準備吧。
可現在，我又不確定了。
“牀給你鋪好了……”我不敢迎他的視線，說完快步往外。
經過他身旁時，腰間卻突然拂過一陣溫熱觸感。靳予城從身後牢牢環住我。
兩手一鬆，牀單毯子全悄沒聲地掉在腳邊。
“告訴我你在想什麼？你是不是還想跟……跟肖揚在一起。你還想回到他身邊，跟他繼續下去是麼？”距離很近，絲絲熱氣噴吐在耳邊，我好像聽到他磨了磨牙根。
心倏的收緊，我這才明白之前那些問話的含義。
一時沒回答。身後傳來的聲音更加暗啞：“小宛，有時候我真想放棄你算了。可每一次，一看到你我就又改變主意。知不知道那天在船上，看到你跟肖揚在一起，看到他對你垂涎三尺的嘴臉，我是什麼心情？我甚至都想，如果那天晚上讓你懷孕就好了，這樣就可以毫無顧忌，把你鎖在身邊。”
我神思一晃，下意識以爲他又要做什麼，掙了一下。他鬆開手，笑意突然有些冷：“去吧。早點睡。”
嗓子裏像哽了什麼東西，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靳予城退開兩步，我木然蹲下身撿起掉在地上的毯子，也不知道是怎麼走出房間的。
夜裏躺下之後，很久都完全沒法平靜下來。窗外月色如水，我伸手擋住眼睛，也還是躲不開那縷冰冷的光。
郵輪上的那件事我很少去想它。那晚我們彷彿都失了理智。我違心對他說我愛肖揚，他也第一次，蠻橫地對我做了逾越底線的事。我一直以爲他是酒後失態，從沒想過他完全是出於有意。那個晚上沒有任何保護措施，我也確實後怕了很長時間。結果解除警報時還暗自慶幸了一陣。
如果如他所想，我真的不小心有了……今天又會是怎樣的局面？我會不會早就跟他在一起，然後拋掉那些報復的想法？
躺在牀上想了很久，終是得不出答案。
後來睡着了也是夢境不斷。早上睜開眼睛時，窗外已經大亮，快九點鐘了。
我有些懊惱，連忙掀被子，胡亂披件衣服起牀。走廊裏很安靜，靳予城那間屋子的門是開着的，裏面亮亮堂堂，他應該早就起來了。
走下樓梯我才聽到有人在說話。客廳裏除了他，還有位頭髮梳得油光水滑的中年男士站在他對面。兩個人本來談笑自若，見我下樓一齊轉過頭。
我完全沒想到會有人來拜訪，下樓時也根本沒想過要把睡衣換下來。迎着兩人的視線，我只好拽緊披在肩上的開衫，滿臉通紅。
“這位小姐系……？”那邊的人一口港味普通話，神色有點令人玩味，顯然沒想過屋裏會還有個女人。
靳予城倒是不動聲色，走過來親暱地攬住我的肩，淺笑介紹：“她叫秦宛。小宛，這位是陳先生。”
我尷尬地問了聲好。陳先生一副瞭然模樣：“秦小姐別客氣，叫我steven就好啦。”
“先去換身衣服。一會我們一起出門。”靳予城湊到我耳邊，語氣很溫和，好像已經忘了昨晚我和他之間的不愉快。
我呆呆點頭，上樓收拾好換了衣服，下來時他們等在門口，外邊已經備好兩臺車。
原來這位steven先生和靳予城有過商業上的往來，私底下也算是好友。他每次來香港，陳先生都要親自招待。靳予城一直人緣很好，這一點我從沒懷疑過。
陳先生說要請他喝早茶，帶我們去了一家很傳統的茶餐廳。地方不大環境雅緻，人也很多。
坐下聽他們聊了兩句，我才知道，靳予城這一趟是專程來見這位陳先生的，一來敘敘舊；二來，順便向他推銷剛從我手裏買到的那批設備。
晟輝所經營的業務和安防行業關係不大，所以，那筆好幾百萬的訂單完全是他自掏腰包買下來的。
“我跟你的交情，這點事小意思的啦。”陳先生很爽快，沒等靳予城多說就大手一揮，全盤答應下來。
“那多謝了。”靳予城淡然笑笑。
“說來話長。”他頓了頓，末了加上一句，“爲了一個朋友。”
我坐在他身旁，面上微微發着燙，心裏一陣過意不去。
幾句話之間，一筆幾百萬的買賣就這麼敲定了。靳予城用心翻看着桌上的餐牌，似乎來喫東西纔是正事。
突然覺得虧欠他。他並沒有做過對不住我的事，可我，好像一而再再而三地總在傷他的心……
坐了一會，外面突然毫無徵兆地下起雨，窗玻璃漫上一層水痕。茶點很豐盛，靳予城還特地點了份咖喱魚丸，悄悄放在我面前。
他和steven天南海北地閒聊，話題到各自的家庭上，我才知道原來這位看上去很大度的陳先生也有自己的不幸。他妻子以前出過車禍，已經癱瘓好幾年。兩個人還沒有小孩，就這樣一直拖延着。
靳予城問他今後的打算。steven撫着茶杯低低嘆了一聲：“我也是馬上四十的人，真的該要個小朋友了。阿玲也總勸我把婚離了算了，可我不忍心啊。我白手起家，她一直陪着我，最好的青春都給了我。這種時候拋棄她再找別的女人，我點做得出來？我呢，已經做好領養小朋友的打算了，等找到有緣的baby，就給老婆一個驚喜。”
“一輩子沒有親生子女，不會遺憾嗎？”靳予城問。
steven擺了擺手：“是我養大的，我就當他親生。凡事看開點，人生會輕鬆許多。”
然後問靳予城：“charles你呢，這次是要安定下來了嗎?”
問這句時，他含着笑有意無意往我這邊瞟了一眼。
話裏的意思再明確不過，我垂着頭心臟跳得有點快。靳予城默了一會，略過這句話直接換了個話題。
雨沒有停的意思。食客滯留在餐廳裏，不過沒有人着急，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悠閒飲茶，有人翻報紙有人閒聊。我雖然聽不懂他們說什麼，也能感覺到那份愜意與從容。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午後雨小了一點，餐廳裏的人陸續散去。靳予城也跟steven告別，各自離開。
車在山道上行駛，開得很慢。雨刷器一下一下機械擺動。從剛纔起，靳予城就有些低落一直沒怎麼說話，我很想打破這種沉悶，想了半天只搜刮出一句：“沒想到這位陳先生這麼有情有義。”
“不是所有男人都薄情寡幸，跟女人上完牀就翻臉不認人。”他悶悶吐出兩句話。
心在嗓子眼裏提了一提，我咬咬脣，不自在地搓了搓手。
到家時雨又大了，打得半山腰的樹木枝葉沙沙作響。剛進屋，靳予城的手機不早不晚地響起來。接通視頻，ang那張粉嘟嘟的小臉出現在屏幕裏。
“爸爸。”小傢伙脆生生喊了一聲。
靳予城立刻換上一副溫和可親的模樣：“ang有沒有乖？跟哥哥相處得還好嗎？”
“很乖！”ang晃着小腦袋，轉頭望了眼屏幕外，又說：“哥哥不說話，也不跟我玩。”
我忙放下東西走過去，就看到她把小手放在嘴邊，一臉神祕地像是要跟靳予城講悄悄話，聲音卻聽得一清二楚的：“爸爸，你把媽咪追回來了嗎？”
我定住腳步。靳予城認真搖了搖頭。
ang立刻一臉嚴肅：“你要加油。不要惹媽咪生氣。”
“不會的。”他笑着答應，問了幾句別的掛斷了視頻。
我呆站一會，見靳予城站起身，半是嗔怪問：“你跟孩子都說了些什麼啊？”
“就是你聽到的。”他坦然得沒有半點遮掩，“ang非常希望你能回來。”
雨聲淅淅瀝瀝的，天色陰暗，氣溫也降了很多。我撫撫胳膊沒說話，靳予城看向我笑道：“連她都知道你很難追。”
臉上又泛上一層熱意。他走到我面前，灼熱目光盯得我無處可躲，半晌，卻只是從口袋裏抽出張名片交到我手裏。
“這是……？”
“steven的名片。”靳予城換了種淺淡口吻，“他的公司做這一行很久了，隨時都有需求，回去之後你可以跟他聯繫，我也已經跟他打過招呼了。有了固定客戶，你今後不用太操心業績問題，起碼，收入和生活會更有保障。”
我低頭看着那張名片，手心一點一點捏緊。確實，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他大約知道我不會再輕易接受赤裸裸的金錢援助，才處心積慮，不嫌麻煩地迂迴着幫我。
靳予城鬆鬆領帶結，拎起外套像是想要上樓。我一步邁過去，忍着嗓子裏的顫抖叫了一聲：“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