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因爲高原離天更高,這裏的黎明也來得比長安更早一些。
平靜的大非川山腳,被一片嘈雜的馬蹄聲給打破。
那是大唐將軍薛仁貴所率領的一千騎前軍。
此次蘇大爲帶的人並不多,一共三千餘騎,若加上後勤輜重人員,人數約五千八百餘人。
但是真正的戰兵,就只有這三千。
而薛仁貴一下子帶走一千人。
留給蘇大爲的中軍和後軍,一共只剩兩千戰兵。
以薛仁貴的身份,帶一千人,已經是極低的配置了,按他過去的戰績,至少也要率領萬人,打起鑿穿戰術,才能形成無堅不摧的氣勢。
不過偷襲吐蕃,速度與效率是第一位的,只能輕騎疾行。
從後勤考慮,出動這麼些人,是綜合權衡的結果。
薛仁貴本人並沒有爲此感到有任何沮喪。
他騎在雪白的戰馬上,一身明光鎧在陽光照耀下,光芒閃爍。
背後雪白的披風,隨着戰馬小跑,飛舞起來。
薛仁貴背上掛着大弓,馬鞍旁掛着馬槊,腰懸橫刀,雙眼透出凌厲如鷹隼般的光芒。
從他身上,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魅力透出。
這種魅力,是強無不勝的信念,是一往無前的勇氣。
正如當年在遼東戰場,他單人獨騎就敢衝向數萬高句麗騎兵。
就像他一次又一次,殺入敵陣,帶領身後的唐將,將眼前的敵人一次次鑿穿,撕碎。
他是無雙猛將。
在大唐所有的名將裏,論騎兵衝擊之強,絕對可以排上前列。
在整個吐蕃戰場上,除了病重的蘇定方,以正面突破而論,無人能出薛仁貴之右。
跟在薛仁貴身後的折衝府都尉,以及一千騎,也像是被他身上散發出的強烈信心所感染。
臉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隆隆隆~
前方突然掀起煙塵。
薛仁貴在戰馬上,舉起右手拳頭。
緊跟在他身後的令官忙抽出一面旗幟揮舞。
數名輕騎從隊伍中衝出,向着前方煙塵起處疾馳而去。
這是軍中斥候,僅配了皮甲和橫刀、手弩,以求輕便,若有敵情,由他們先行偵察。
令旗再戰,騎兵速度慢下來。
全軍開始披甲,然後換上備用戰馬。
這是在爲接下來的遭遇戰做準備了。
前方的煙塵肯定不是唐軍,在這個時候所遭遇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高原上的牧民,另一種可能,便是吐蕃兵。
第二種可能性更大。
騎兵在趕路時,除非是預先知道敵人的蹤跡,在攻擊發起前,會披甲。
否則衣甲都是放在備用戰馬上,以節省人馬力氣。
否則披着數十斤重的甲衝鋒,跑不出數十里,人馬都沒力氣了。
前方一名斥候疾馳而回,右手高舉,做了個手刀動作,意味着是敵人。
然後手勢再變,比劃了一下。
薛仁貴身邊緊跟着他的都尉魏大囂臉色微變:“將軍,一萬敵軍。”
“一萬?”
也是他在大戰前的最後動員。
“魏大郎,你是家中長子,這一戰你怕不怕?”
薛仁貴轉臉,向身邊的副將問。
魏大囂伸出右拳,在自己胸膛上捶了捶,大聲道:“將軍,龍朔元年,您與鄭仁泰大將軍徵鐵勒九姓,我便在您麾下,親眼見將軍三箭射死鐵勒大將三人,大敗鐵姓九勒。
將軍,我不害怕!”
“好樣的!”
薛仁貴大喝了一聲,贊其勇氣。
他勒過馬頭,返身向着身後的一千唐騎大聲道:“我薛仁貴作戰,不敢保證兄弟們沒有死傷,但我一定是衝在隊伍最前面,身先士卒,奮勇殺敵。”
“將軍威武!”
戰馬羣中,響起一片喝聲。
那是曾跟隨薛仁貴在天山作戰的老兵。
薛仁貴摘下馬槊,高高舉起,厲聲道:“蘇定方大總管,曾在烏海,以一千騎,大破吐蕃副相八萬人,我不敢與大總管比,但以千騎破萬,自問還辦得到。”
狂風捲起軍旗,殺氣瀰漫,白馬長嘶。
薛仁貴用力舉起長槊,厲喝道:“今日之戰,我將做到三件事,斬將、奪旗、鑿穿敵陣,請諸位爲證。”
“願隨將軍破敵!”
“願隨將軍破敵!!”
隨着喝聲,數十人,數百人,乃至全軍,都一齊大聲唱喝:“將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長歌入漢關~”
“弓上弦,槊在手,全軍,隨我破敵!”
“喏!”
近千人混而爲一的喝聲,彷彿連天地都爲之顫抖。
薛仁貴一勒疆繩,雪白的戰馬人立而起,仰天長嘶。
下一刻,雪白的披風抖得筆直,薛仁貴一馬當先,千騎隨後,向着煙塵來的方向迎去。
那裏,有吐蕃人的一萬大軍。
這是硬碰硬的較量。
……
悉多於擡頭看向天空,一個細小的黑點在天空不住盤旋。
那是一隻馴化好的神鷹。
“唐軍,就在前方。”
“人數不多。”
他噗的一口,吐出嘴裏咬着的草根,回望一眼,跟隨自己徐徐向前的吐蕃大軍。
似是陷入一瞬間的沉思。
“大將?”
身邊的副將論孔熱向他道:“打嗎?”
“打,爲什麼不打?”
悉多於大笑起來:“我們來這裏,不就是爲了將那股唐軍消滅的嗎?咱們拿安西的裴行儉,河西的蘇定方沒辦法,但這些唐人不該來咱們的地盤,光是高原的瘴氣,就夠他們受的,何況咱們還有別的‘武器’。”
悉多於的聲音轉向詭譎和陰沉。
“雖然入侵的唐軍不多,只有幾千人,但咱們喫下這一部,也算是一場小勝,可以拿出去誇耀了……”
這一句,他像是說服自己。
面對唐軍,吐蕃人的確需要說服自己。
以往的經驗告訴他們,唐軍不愧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武力。
松州之戰、烏海之戰,還有最近從安西四鎮到河西走廊的爭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