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爲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一時只覺得好笑。
一直以來,對詭異的瞭解,都是一種非人的存在。
非人非鬼,稟天地陰氣而生。
這種東西,更像是傳說中的妖魔一般。
這玩意,在蘇大爲的心裏,應該是原始的,莽荒的,野蠻和兇殘的。
卻從沒想過,這種東西,會有洞府。
不應該是巢穴嗎?
洞府,似乎只有仙家才稱洞府,詭異的巢穴怎配稱爲洞府。
愣了一下之後,蘇大爲纔想起來,自己雖看過《百詭夜行錄》,在長安也數度與詭異有過交集。
但卻從沒想過,這東西從哪來,平時蟄伏時,又藏在哪裏。
大概是看出蘇大爲的神情有異,玄真子從懷裏摸出一塊布帛:“這是……我們在逃出來以後,貧道憑記憶畫出的。”
蘇大爲看了他一眼,留意到他的用詞是“逃”。
“那處地方,詭異很厲害嗎?”
玄真子臉上現出古怪之色:“這不是厲害不厲害的問題……”
蘇大爲低頭看他交給自己的草畫。
真的是草畫,似乎是用黑色炭條,在布帛上寥寥幾筆,非常簡略。
但卻畫得很有味道。
簡單幾筆便勾勒出一副完整的場景。
那是一個原始古拙的洞窟,但裏面的擺設卻像是隱士的洞府一樣。
有石桌石凳,石牀。
最引人注目的是洞的內壁上,畫着一些古怪的符號。
不似古篆,而是另一種類甲骨文般的象形文字。
蘇大爲從沒見過這樣的文字。
細看幾眼,只覺鬼氣森森。
這些字……
就像是妖魔的塗畫。
他的目光移到圖中的右下角。
這裏玄真子用極簡單的數筆,如刀削般刻畫出一個人的側影。
因爲筆畫簡煉,只能從感覺上判斷此人是少年人。
寬氅大袖,雙袖垂落如翼。
頭束高冠,予人一種神祕古拙之感。
“是人?”
蘇大爲詫異道。
“是詭異。”
玄真子喉結蠕動了一下,眼中流露出驚恐的回憶之色:“那是一個長得似人的詭異,是詭異中的上品。”
“詭異上品?”
蘇在爲咀嚼了一下這個詞:“難不成詭異還如朝中官員一般,分品級?”
玄真子向他拱手道:“總管可能不知道,詭異的族羣複雜,既有如野獸妖魔般,智商不高的低階詭異,也有雖是獸形,但智商極高的存在。
同時詭異中,還有些存在,能夠幻化成人形,平時難以分辨。
這些人形詭異,是詭異中的上品高階。
神祕莫測。”
蘇大爲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我以前聽祕閣郎中李淳風說過,長安詭異是由一個叫熒惑星君的詭異統領,現在想來,這熒惑星君就是這一種。”
“確實如此。”
玄真子似乎有些忌憚提及熒惑星君,改口道:“我今日隨軍中斥候去查探時,在這處洞府中發現的那位,可能也是這一種。”
蘇大爲心中一時浮起各種念頭,將自己所知關於詭異的種種,飛快在腦中過了一遍。
同時心裏隱隱生出一種想法,那自己睡夢中所見,那騰根之瞳,又是什麼樣的存在?
許多年了,自從當年這具身體本體,被詭異出巡所迷。
差點死掉。
在他奪舍的同時,一個屬於詭異騰根之瞳的意識,也入侵身體,寄居識海深處。
蘇大爲曾在數次夢中,見過騰根之瞳那些妖異的眼睛。
還曾夢到過一些詭異巨獸。
並從那些巨獸身上,學會了一些神祕萬分的體術。
比如龍形九轉。
這些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他對玄真子等人在山洞中的遭遇越發好奇起來。
“道長,你們在那洞中,遇見那詭異,後來又發生了什麼?”
“我看見了……”
玄真子身體顫抖了一下,兩眼流露出恐懼之色:“不……不……”
他的眼神,身體,就像是陷入一個可怕的噩夢中。
似乎只要一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就身臨其境,直面那種大恐怖。
“道長!”
蘇大爲一聲斷喝。
玄真子猛地一激靈,額頭冷汗涔涔。
寒冷的夜中,他的身上道袍,居然被汗水浸溼。
“究竟發生了什麼?”
“總管,我現在神不捨守,可否……可否讓貧道靜思一晚,明日再同你細說。”
玄真子吞嚥了一下口水,見蘇大爲眉頭皺起,他忙道:“不是貧道不想說,而是那種恐怖的陰影已經刻在心裏,如果不及時將其驅散,恐怕會成爲貧道心魔,影響日後修行。
洞中所見,其實並不複雜,只是那詭異太過強大,給貧道心中種下難以磨滅的印記。
現在貧道仍不敢去回憶細節,還請總管寬宥。”
玄真子一臉苦澀,向蘇大爲請求道。
... br /> 蘇大爲注視着他,看到玄真子臉上汗津津的,額頭隱見溼痕。
這層油汗在油燈光芒下,反射着亮光,看上去頗爲滑稽。
而玄真子的表情,那是一種無法做僞的愁苦。
顯然洞中見到的那隻詭異,對他造成極大的困擾。
蘇大爲緩緩點頭:“我也是修行異人,你說的我懂,道長先去歇息吧。”
說完,見玄機子一臉感激的拱手,他又道:“李淳風曾同我說過,詭異的運勢與人族相反,人道昌,則詭異遁形,現在我大唐國運正隆。
就算荒野中,有些許潛藏的詭異大能,也無須太擔心。
終究不過是過眼浮雲,不會成爲我們的阻礙。”
“總管說得是。”
玄真子點頭應下。
但看他的神色,似乎對蘇大爲的說法有些不以爲然。
道門中人,自然把本門一生之敵,看得比天大。
蘇大爲淡淡一笑:“道長自去吧,你放心,就算那詭異真的出現在面前,也難當大唐雄兵鐵蹄,所有的敵人,終會被大唐給碾碎。”
這句話,說得極有氣勢,信心十足。
玄真子也微受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