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這楊炯居然不依不饒。
他站起的身體微微一滯,面向楊炯,目光沉凝道:“既然賭個彩頭,不妨賭大一點。”
“賭……賭什麼?”楊炯不顧身邊駱賓王等拚命使眼色,強撐道:“若是蘇縣令想賭財貨,只怕要叫你失望,我遠來蜀中,身上無財。”
“就賭個彩頭,若我輸了,我便當衆說自己不會作詩,之前的詩皆是抄的,如何?”
蘇大爲這話一出,駱賓王和王勃、盧照鄰三人的臉色就變了。
這話不像是好話啊。
難不成蘇縣令真的動怒了?
這可如何是好。
偏偏楊炯是屬犟驢脾氣,不懂見好就收,聞言梗着脖子道:“蘇縣令既然自己提出來,我便依你。”
那大喇喇的模樣,險些令駱賓王和王勃當場吐血。
蘇大爲衝楊炯擺擺手道:“我若輸了,便當衆承認自己不會作詩,楊郎君若輸了,也須當衆向我致歉,承認自己無禮,敢賭嗎?”
最後三個字,似乎略帶抄釁,令楊炯原本有些猶豫的心,一下子血涌上頭,挽起袖子大聲道:“有何不敢!”
他的手一伸,向蘇大爲示意道:“蘇縣令的詩,須得是讓在場所有人心服口服,請了。”
王勃在一旁站起身,一臉尷尬的看向駱賓王。
後者也正向他瞪來。
你瞧這事鬧的!
而生性憂鬱的盧照鄰,雙手抱頭,恨不得像鴕鳥一樣,把頭鑽到地裏去。
駱賓王心中叫苦不迭。
今次麻煩了,若是蘇大爲能作出詩來,但卻不能令楊炯心服口服,難不成真讓堂堂當朝四品官,如今的黃安縣令蘇大爲,當衆說自己無詩才?
打人不打臉吶!
這豈不是把蘇大爲得罪死了。
可萬一蘇大爲作出詩來,楊炯只怕也英明盡喪,本來就是被排擠出長安。
只怕日後在這蜀地,也呆不下去了。
才子毀了名聲,還能做人嗎?
不……不對。
蘇大爲能當場作出詩來的可能性極小。
更何況要讓衆人交口稱讚。
非得是王勃那種曠世之才不可。
那就是說……
盧照鄰憂心仲仲的看向蘇大爲。
卻見如今的蘇縣令,蘇大爲伸手從桌上拈起酒杯,在手指間微微晃動。
就在楊炯冷笑連連的時刻,蘇大爲開口道:“噫籲嘻~”
這一聲驚歎,把盧照鄰和王勃等嚇了一跳。
還沒反應過來,只見蘇大爲仰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豪邁頓生,一氣呵成道:“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蠶蟲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
沒錯,蘇大爲吟的正是後來李白的《蜀道難》。
話說李白是他的徒兒李客後來的孩子,這輩份還真有點那啥。
他也不是存心想逮着李白一隻羊薅,都快薅禿嚕皮了。
可惜要壓服初唐四傑,又與蜀地有關的詩,情急之下,一時上哪找去。
也只有請出詩仙的絕世名篇,才能鎮住場子。
一直到“側身西望長諮嗟”結束。
餘音嫋嫋,而在場的“初唐四傑”跟傻了一樣,呆愣在當場。
直到蘇大爲一甩衣袖,向着楊炯不客氣的問:“楊郎君,我這首詩,可還入得幾位法眼嗎?”
尼瑪!
這豈止是入得眼。
此詩一出,橫壓當世,只怕今後寫蜀地之詩,再無出其右。
楊炯一張年輕的臉龐,霎時間漲成了豬肝色。
說好也不是,說不好更不是。
王勃在初唐四傑中,向以急才而著稱,文才最是斐然。
此時忍不住擊節讚歎道:“蘇縣令此詩氣勢雄渾,有鬼神莫測之才,聽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蘇縣令大才,此詩,定當轟動當世,名垂青史!”
他在這邊對《蜀道難》大加讚歎,一旁的盧照鄰早已取出隨身的筆墨紙硯,將毛筆在舌尖處潤了潤,在紙上瘋狂的記錄起來。
“此詩氣勢雄壯,一氣貫之,森然陡峭,如壁立千仞,不可不記之!”/
一名喃喃自語,一邊瘋狂的轉動着手腕,一手漂亮的草書,自筆尖遊走而出。
駱賓王愣了片刻,直到此時才反應過來,忍不住擊掌道:“蘇郎君,你……你果然詩書滿腹,口吐錦繡,可嘆我當年居然未曾向你求詩!”
一邊說着,一邊搖頭苦笑:“此詩一出,只怕我今後都不敢再以蜀爲題作詩,不,是再也不敢作詩了!”
說完,見蘇大爲神色和緩,並無發怒也無自傲,心中不由更是讚歎,蘇大爲詩才驚豔也就罷了。
最難得是他這份心境,居然還能如此淡定。
忙一伸手推了一把楊烔:“令明,你還有何話說。”
“啊?”
楊炯如夢初醒,張大雙眼瞪着蘇大爲,嘴脣蠕動着,臉龐漲紫,半晌才咬牙道:“蘇……蘇縣令好詩!這……是我輸了,我這就去官署當衆……”
當衆向蘇大爲道歉的話,在喉頭滾來滾去,怎麼也說不出口。
在蘇大爲面前,他唯一一點自尊,便是自矜詩文學識,如今連這個也被蘇大爲踩下了。
當真是羞愧無地。
“算了。”
蘇大爲大笑着擺擺手:“方纔一時戲言,何必太當真,楊郎君敬我一杯酒,這事就過去吧。”
此話一出,王勃和駱賓王心頭俱是一鬆,盧照鄰也是停下手中的筆,驚愕的看向蘇大爲。
這等於是主動給楊炯臺階下了。
既顯蘇大爲胸襟,又不將楊炯致於死地,可以說是最妙的解法。
駱賓王狠狠一巴掌拍在楊炯的背上,發出“呯”地一聲響。
王勃早已提起酒過給楊炯面前杯中滿上。
“還不快向蘇縣令敬酒!”
“呃,是。”
楊炯半是羞愧,半是尷尬的舉起酒杯。
嘴巴動了動,想說點什麼,卻吐不出半個音來。
卻在這時,聽得有人從外邊匆匆走進來。
人還未至,聲音先到:“盧郎君、駱郎君,你們幾位在這裏,讓我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