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有狂風在呼嘯。
正如蘇大爲此時的心情。
李淳風走了,他來,似乎就是爲了提醒一下蘇大爲。
直到他提醒,蘇大爲才意識到自己現在究竟站在一個怎樣敏感的位置。
在他前面,上一代的名將已經逐一凋零。
在他之後,新一輩的將領們,還不足以獨擋一面。
整個大唐,在他這一輩,有主持大軍團作戰經驗的,唯有他與裴行儉二人而已。
而裴行儉,實則已經年逾五旬。
嚴格來說,屬於一代半,還不完全屬於二代名將。
而由於裴行儉鎮守西域的重要性,輕易是無法抽身出來。
也就是說,此時此刻在長安,這一代的將領中,沒有人比蘇大爲的威望更重。
那些有過對外征戰經歷的府兵,心中對蘇大爲充滿了敬畏。
假如蘇大爲登高一呼,這些人裏,不知多少人願意爲他效死。
這是一個很可怕的事實。
大唐近十年來的對外征戰,凡五次滅國戰役,統統有蘇大爲參與,從前鋒,一路做到前總管的位置。
到了如今,再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壓住他。
哪怕是武媚娘、李治,都無法做到這一點。
他必然,是要站在權力的中心。
替李治,或者說,替太子,去統御大唐府兵。
無人可取代。
天下唯二名將,唯他與裴行儉二人耳。
若論滅國之功,裴行儉還要在他之下。
如果說裴行儉是鐵壁。
替大唐鎮守西域。
那蘇大爲就是大唐最鋒利的橫刀。
刀鋒所指,所向披靡。
叩叩叩~
門外,傳來幾聲輕響。
蘇大爲的目光從燈芯擡起,略有些詫異。
又有人來?
今天是什麼日子?
……
雨夜的長街。
因爲霄禁,除了雨聲,什麼也沒有。
不知何時,一陣齊整的步履聲,從雨中隱隱透出。
藉着微弱的燈光,可以看到,那是一隊身披鐵甲的金吾衛。
冰冷的雨水劈打在他們的頭盔和肩膀上,又被反彈開。
鐵甲折射着隱隱的青光。
在一盞長明油燈的照耀下,宛如油畫。
這個場面莫名的透着一絲詭異。
雨中,沉默的金吾衛,步履整齊劃一的前行。
在走過一片閭巷時,突然,左邊一處宅子的門打開,有人舉起燈,在雨中划動。
金吾衛的腳步聲,似乎停頓了一瞬。
然後,集體轉向,向着燈光處走去。
“主人已經等候多時了。”
提燈的,乃是一名崑崙奴。
一身黝黑的皮膚,在燈光下,猶如綢緞般光潤。
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
“郡公!”
蘇大爲一臉驚訝的看着站在門外的丹陽郡公李客師。
“你怎麼來了?”
“得知你回長安的消息,我有事急着見你,便不請自來。”
李客師撫着白鬚,頗有些自嘲:“老夫還是第一次,做這翻牆越戶的勾當。”
蘇大爲心中狐疑,卻不便馬上發問。
側身讓李客師走進房裏。
說起來,和李客師也是好幾年未見了。
古時不比後世,勞師遠征,光在路上就花了大半年時間。
一來一回,數年不通音訊,也是常有的事。
這次看到李客師,發覺他的容貌變化不大。
依舊是清瘦的,大袖飄飄,氣度瀟灑從容。
輕捻着頷下長鬚,不見太多的老態。
這是因爲,異人修煉到一定程度,就有駐顏之功。
如果不是當年李大勇的死,丹陽郡公的狀態只會更好。
他現在的精氣神,比之當年,已經是要差上不少了。
待李客師在屋內坐定,還沒等蘇大爲說話,忽然抽了抽鼻子,皺眉道:“李淳風來過了?”
“郡公,你怎麼知道?”
蘇大爲不由好奇的問。
難不成李客師還能聞出李淳風的味道來?
“那老道身上常年帶着丹砂的檀香,全長安只有他的檀香味道最爲別緻。”
說完,話風一轉:“算了,不管他,我這次來,是專程爲你的事。”
“我?”
蘇大爲在李客師面前坐下,伸手取杯替他倒茶:“郡公,你知道我出去好幾年,今天才回長安,究竟出了什麼事了?你們個個都冒着雨夜來找我。”
“李淳風沒跟你說?”
“他說我現在位置很關鍵。”
“唔,說一半,卻沒說透。”
李客師這麼一說,蘇大爲感覺自己更糊塗了。
“郡公,你若是知道什麼,就跟我說說吧,不要打啞迷了,難受。”
“李淳風只告訴你,你的位置關鍵,卻沒告訴你其中的兇險。”
“兇險?”
蘇大爲微微一怔。
自己儼然已經是大唐年青一代名將中的第一人。
連李治和武媚娘都需要仰仗自己,危險從何而來?
現在應該是自己最安全的時候。
“我雖不在朝中,也知道,現今朝中最大的爭議,便是遷都之事。”李客師凝視着蘇大爲,雙眸裏,閃爍着懾人的光芒:“你從中,就沒看出點什麼來?”
“聽說有一幫門閥貴族在抵制,所以陛下遲遲無法定奪。”
“你知道現今朝堂中,反對者以誰爲首?”
“誰?”
“右相。”
李客師緩緩道:“在你出征前,朝堂剛出過上官儀彈劾武后之事,最終以上官儀失敗告終。上官儀之後,陛下一度以司列太常伯劉祥道兼右相,大司憲竇德玄爲司元太常伯、檢校左相。
殺了上官儀,貶了郝處俊。
但是近幾年,朝廷中樞又有變化。
首先是令原本工部尚書閻立本爲左右。
接着又封安西大都戶府長史,李敬玄入中樞,爲右相。”
說着,李客師略停一下,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向蘇大爲道:“之前的右相都從中樞選拔,但李敬玄卻是從地方直入中樞,可謂一飛沖天,你以爲是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