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唐不良人 >第九十八章
    很奇怪。

    比起大唐諸將,身爲名將的蘇大爲,比任何其他將領,都更注重士卒,更重視人命。

    旁人只道蘇大爲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這麼多年一直保持不敗戰績。

    但沒人知道,在蘇大爲看來,自己的戰功,是無數將士用熱血換來的。

    每次戰役,蘇大爲固然指揮若定。

    固然做好了情報偵察,做了充分的預案,審時度勢,戰略得當,戰術合理。

    可若不是麾下將士們信任。

    去爲蘇大爲的命令賣命。

    哪有那般容易的勝利?

    縱然是不敗的蘇大爲,哪一場戰鬥,不是靠下面麾下士卒拚死殺敵換來的?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名將掌控大局,做出方略。

    將士們按蘇大爲的意志,去奮力撕殺。

    在蘇大爲看來,這其實是一種共生關係。

    但在其他唐將看呢?

    站在這個時代,有時人命只是個數字。

    底層百姓皆如螻蟻。

    對於士卒的犧牲,或許唐軍大將會遺憾,會惋惜。

    但絕不會有任何一員將領,有蘇大爲那般,對士卒生命逝去那樣痛惜。

    這是一個後世人的靈魂,看待生命的態度。

    大非川之敗的薛仁貴。

    雪夜奔襲的蘇定方。

    戰高句麗的李勣。

    哪怕是駐守西域的裴行儉。

    都有一顆名將之心。

    所謂名將之心,那就是把情感從戰場抽離,從不以兵卒士伍的死傷,去動搖心境。

    慈不掌兵。

    心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爲上將軍。

    蘇大爲與這些名將不同之處在於。

    他雖然也知道這些道理。

    但在心底深處,始終留有一份慈悲。

    今日一同並肩作戰,我們便是兄弟。

    對敵人,當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嚴酷。

    對兄弟,當禍福與共。

    你們爲我征戰,是對我的信任。

    我也要對得起你們這份信任。

    所以在歷次出征回長安後,蘇大爲面對李治,談的第一件事,便是士卒的待遇,戰功的兌現,戰死者的撫卹。

    對他來說,這纔是最重要的問題。

    今日積石關下,若大唐鐵騎敢向他衝鋒,發起衝擊。

    哪怕是昔日袍澤,蘇大爲不會有任何猶豫。

    你若以我爲敵。

    我便以敵人視之。

    這是原則。

    但這些將士,這些士卒沒有。

    而是揮刀自殘。

    這種舉動,比任何方式更殘酷,也更有效。

    這是在蘇大爲心口上剜刀子。

    正戳中他的軟肋。

    他痛惜,這些戰友沒有把血拋灑在戰場上,卻因爲自己,而做出自殘之舉。

    篝火光芒明亮。

    溫暖的溫度和飯食的香氣,好似沖淡了空氣裏的血腥氣味。

    衆將包裹好傷口,在積石關中石屋內,圍坐一圈。

    居中的是蘇大爲。

    就連蕭嗣業都坐在下首。

    彷彿蘇大爲纔是這裏的主將。

    這一幕,就像是回到了戰場上。

    回到了當初征吐蕃、徵高句麗的場景。

    就算是蕭嗣業,資歷雖老,在蘇大爲戰功面前,仍屈居其下。

    居移氣,養移體。

    蘇大爲端坐上首,冷眼掃過全場。

    所有被他目光掃過的人,都下意識低下頭,不與他的目光相觸。

    “呵呵,好得很,你們真有出息。”

    蘇大爲的聲音很冷。

    這一刻,他又變回了那個指揮若定,那個萬軍中執掌生殺的名將。

    大唐行軍總管。

    冷厲的目光,從一個個人身上掃去,彷彿要看透他們的血肉,看透他們的靈魂。

    “說吧,是誰的主意?”

    沒人敢吭聲。

    但有人的目光下意識像左右顧盼,裝傻充愣的蕭嗣業看去。

    “蕭嗣業,我猜就是你。”

    蘇大爲繼續冷笑:“薛仁貴和程名振沒這樣的心思,自殘是你想出來的。”

    “咳咳!”

    老狐狸臉色微變,大聲咳嗽起來。

    不過,也不是被戳穿後尷尬,他這年紀,人老成精,什麼樣的場面沒見過。

    藉着咳嗽,腦中急轉,再擡頭時,已是一臉肅穆:“我這也是爲了你,也是爲了諸將士。”

    “好一個爲了我,好一個爲了諸將。”

    蘇大爲手輕輕撫在桌上:“今天你若不給我一個說得去的理由,我保證讓你後悔。”

    面前的桌案,隨着他最後一個字說完。

    陡然崩解,裂成碎片。

    碎片又被揉碎,化爲灰燼。

    這崩解,從桌面,一直蔓延到桌上的鯨油燈上,所有的一切,都化爲芥粉。

    只有圍坐在四周的將領,不傷分毫。

    這手精準的控制力,與匪夷所思的破壞力,看得蕭嗣業眼皮亂跳。

    賊你媽,當初就不該接這個活。

    就應該裝病裝到死。

    心裏後悔不迭,他揮了揮自己包裹得跟糉子一樣的左手:“我若不自殘,回去如何面對陛下?我不傷自己,便得向你揮刀,你若是我,你怎麼選?”

    這話,令蘇大爲一愣。

    我竟無言以對。

    向蘇大爲舉刀,死。

    向自己舉刀,傷。

    那還是砍自己一刀算了。

    在李治那裏,也算有個交代。

    見蘇大爲沉默,蕭嗣業暗自鬆了口氣。

    卻見蘇大爲突然道:“你若傷自己我也不與你計較,但你竟教唆軍中效仿,呵呵,你這是做甚?你這心思,當我看不出來嗎?”

    “呃……”

    蕭嗣業兩眼一翻,甚是無語。

    他幼年跟隨隋煬帝,後隨蕭皇后入東突厥,貞觀九年回國,領突厥部衆,累轉鴻臚卿,兼單于都護府長史,曾招降薛延陀部,參與討伐西突厥、高句麗、回紇。

    一生戰功赫赫,什麼樣的人沒見過。

    偏在這蘇小子面前,竟然有一種有力難施之感。

    你把蘇大爲想得很厲害吧,但有時又覺得他的心思根本就不是所謂厲害。

    不合這時代對厲害人物的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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