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猶豫了,再拖下去,只怕真的會被人起疑心。
蘇大爲低頭,學着剛纔那名倭人,答應了一聲,向雪子的方向大步走去。
片刻之後,他終於站到了巫女和男神官的面前。
加上一旁沉默不語的那名半妖,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
蘇大爲仍低着頭,注視着自己的腳尖,保持着一份恭敬的模樣。
最理想的狀態,就是這一切是巧合,對方並沒有發現異常,那麼自己可以藉機在一旁刺探情報,看看這半妖究竟與這倭國的巫女,進行什麼樣的交易。
繼續追查下去,一是有可能查出上元夜劫童案的來龍去脈,二是可以弄清這半妖與巫女雪子究竟有什麼祕謀。
此時如果被識破,那就前功盡棄了。
篝火在無聲的跳動着,光芒閃爍。
蘇大爲調勻呼吸,讓自己身體保持着舒緩的狀態,學着身邊的另一名倭人垂手侍立。
耳中聽到雪子向那名半妖道:“既然舒先生有意,那麼我們不妨......”
姓舒
蘇大爲心裏暗暗記住這饒姓氏。
只是後面的話,雪子得聲音極細,被夜風一吹,蘇大爲耳根微動,居然聽漏了。
他心裏不由暗叫可惜,剛想凝神細聽下去,卻冷不防雪子向他看過來:“你......擡起頭來。”
蘇大爲心裏“咯噔”一下。
這一下變化令他有一種措手不及之感,原本以爲最危險的時候是方纔半妖出現時,但現在看,似乎巫女雪子對他生疑了。
該如何做
硬着頭皮繼續撐下去,還是......
沒等他多考慮,雪子口裏輕吐了一句倭語。
雖然蘇大爲聽不懂,但能從她的語氣中感受到一股凜然殺機。
下一刻,蘇大爲依言擡頭,看向雪子。
巫女的目光在他臉上盤旋了一瞬,眼神中閃過一抹隱隱失望。
蘇大爲心一鬆,暗叫一聲自己賭對了。
上次在蘭池,他便不是本來面目,而是冒以霸府三府主蔡芒的樣貌。
而剛纔在擡頭前一瞬,又暗運龍形九轉之法,稍稍挪移和改變五官樣貌,現在哪怕是認識蘇大爲的人,也不敢一眼就認做是他,何況是這倭國的巫女。
如果方纔不是他膽子大,繼續裝下來,一但自亂陣腳,只怕現在已經是另外一種結局。
好在雪子似乎打消了疑心,在那姓舒的半妖催促下,轉身向身後那名身着高冠的男神官用倭語了幾句。
對方的臉上閃過一抹迷惑不解,搖頭一陣急促的鳥語發出,似是反對着什麼。
兩人激烈爭論幾句,終於那男神官還是退讓了,他大袖一揮,退開一旁,目光投向那半妖,用生硬的唐語道:“我們巫女願意相信你,跟你去......你最好不要有別的心思,我要雪女平安歸來。”
“放心吧,這只是一場交易。”
舒先生聲音低啞的道。
男神官點點頭,目光又投向蘇大爲和另一名倭人:“你們倆要好好跟着巫女,若有差錯,提頭來見。”
“嗨依~”
蘇大爲跟着倭人一起鞠躬應下,暗中偷眼看去,只見巫女雪子點點頭,那位半妖“舒先生”轉身向外走去。
雪子移步跟上,蘇大爲看一眼身邊那倭人,見對方步跟上,自己也忙有樣學樣。
看來,這雪子是要跟半妖去一個地方。
他們究竟想做什麼,蘇大爲眼下還不清楚,但跟着她一起行動,無疑是離真相又近了一步。
走出東瀛會館之前,蘇大爲還偷眼向身後瞥了一下。
他看到,那名一身長袍的男神官,手提着燈籠,站在大門前,目送着雪子離開,臉龐在燈籠光芒的照耀下,隱隱透着詭譎。
在神官不遠處,東瀛會館的館主野四野,手按着劍柄,微微低着頭,臉龐沉浸在陰影裏。
不知他在想些什麼,但一雙眼睛,在暗夜裏卻閃爍着銳利的光芒,宛如鷹隼。
蘇大爲心裏總覺得有些怪異,彷彿在這東瀛會館之中,還隱藏着極大的祕密,但眼下最要緊的是跟着巫女與半妖,查明他們要做什麼。
心裏縱然有疑慮,也只有暫時放下。
前方巷陌冷冷清清,星月光芒下,只見一輛馬車停在路邊。
馬車四角有琉璃銅燈,光芒如豆。
舒先生走到馬車邊,拉開車門,向雪子伸手示意了一下。
巫女沒有出聲,輕提裙角,一言不發的上了馬車。
蘇大爲與另一名倭人武士站在車門前一時不知該不該上去,猶豫間,聽到雪子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你們也上來吧。”
蘇大爲自然如法炮製。
待上了車,車門被人從外面關上,然後聽到那舒先生低喝了一句什麼,馬車略微往下一沉。
接着,馬蹄聲起,車輪轆轆駛向前方。
這麼晚的夜色,坊閭都已經閉門實行宵禁了,這輛馬車從何而來
又打算去哪裏
難道不怕遇到金執吾查問
這些念頭從蘇大爲的腦海裏一閃而過,然後,他視線餘光一掃,發現雪子兩眼微閉,似乎正在閉目養神。
身邊的那名倭人武士則是雙手放在膝上,腰桿挺得筆直,兩眼盯着自己的足尖,一副恭敬的模樣。
整個車廂內除了細微的呼吸聲,落針可聞,氣氛有些沉悶。
蘇大爲的注意力投到車廂內的裝飾上。
頭頂上方懸着一盞油燈,隨着馬車的行駛微微晃動着,光影搖動,不甚明亮,只能聊勝於無。
他又留意觀察車廂其它的位置,可惜一圈看下來,並無特別之處。
蘇大爲暗自抿了抿脣,學着身邊倭饒樣子,盯着自己的腳尖,將呼吸調勻。
這一夜還很長。
“到了,下來吧。”
隨着舒先生低沉沙啞的聲音,車廂的門被拉開。
蘇大爲眼神掃了一眼外面。
夜色深沉,看不清有什麼,沒察覺有什麼異常。
他的身形一動,鑽了出去,兩腳站定時,重心微微下沉,略爲警戒。
這個時候終於看清了,外面是一處荒廢的道觀。
月光幽冷,斜照在觀前,半是殘破的觀門上,掛着一塊歪斜的牌匾
老君觀。
蘇大爲腦海裏飛快的思索,長安何處有這種殘破道觀。
話李唐立國以後,追封道家李老君爲祖。
李老君就是戰國李耳,又叫老子,傳諸於後世的便是那篇道德經,以及老子騎青牛西出函谷關的傳。
因爲這層關係,大唐封道教爲國教。
在高祖李淵及太宗時期,道教香火很是鼎盛了一番。
可惜後來佛教香火漸盛,及到玄奘法師從西域馱經東歸,佛法大興,在長安舉行的佛道兩門辯法,數次都以佛家爲勝,道教的聲勢大不如前。
這一切在蘇大爲腦海裏飛快翻起,沒等他想到更多,就聽那舒先生站在觀門前,伸手示意:“貴客請了。”
“哼。”
身旁的倭人發出不滿的聲音,他手握着腰上刀柄,用生硬的唐語咒罵道:“大膽,請我們聖女來,就來這種破敗地方,你......”
“住口。”
雪子伸手,打斷了倭人武士的話。
後者神情有些惶恐,深深鞠躬低頭致歉:“在下了。”
雪子搖搖頭,目光掃過低首的倭人武士:“你很不錯,叫什麼名字”
“在......在下新右衛門”
那倭人武士大爲激動,一時聲音都結巴起來。
“好。”
雪子從脣間吐出一個清脆的好字,邁步走向道觀。
也不知她是武士回答的好,還是爲他剛纔替自己出言而叫好。
蘇大爲悶着嘴,跟在後面,剛想一起進道觀。
卻不防前面的雪子突然停步,轉頭向他道:“你叫什麼”
“我......”
蘇大爲噎了一下,我去,這是從沒想過的問題。
不能猶豫,在雪子那雙黝黑雙眸的注視下,他心裏突的一下,一句話脫口而出:“在下,秀念。”
“秀念”
“秀念......太郎。”
蘇大爲硬着頭皮道。
剛纔差點衝口出“一休”兩個字了。
都怪那倭人武士,叫啥不好,居然啥新右衛門,尼瑪,好在老子機智,用秀念大師兄的名字混了過去。
不過可惜,這個時代,應該沒人會懂一休和尚的梗了。
蘇大爲在心中暗道。
雪子眉頭微蹙,終於不再糾結,繼續向前。
一行三人,在舒先生的帶領下,走進道觀內院。
裏面內光線昏暗,藉着頭頂星月的光芒,隱隱可以看到入門的院十分破敗,像是荒廢了很久。
腳下一條由青石鋪就的道在月光下散發出清冷的光。
道兩邊是泥土夯實的地面,靠近院牆的位置,有點像是花圃,不過只剩下一些光禿的枝椏,想必也是許久無人打理。
順着道往前,看到了一座三清祖師殿,殿門半掩,裏面隱隱透出橘紅色的光芒來。
顯然,這次要見的人,就在這道觀之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