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驚駭欲絕的,想要回頭。
然而脖頸是如此的僵硬,彷彿化作了石頭。
瞪大的雙眼中,隱隱倒映出黑色的怪物,從眼珠上一閃而過。
那霧,陰寒如針,不斷刺破她的皮膚,刺透她的身體。
一種催人慾嘔的腥氣,不斷順着霧氣,鑽入她的鼻孔,鑽入她的皮膚,每一根髮梢。
王皇后心臟狂跳,隨時可能爆掉。
眼見到那無盡的黑氣,向着襁褓中的嬰兒飛快的鑽過去。
像是有一種莫名的力量牽引着。
嗚嗚
一種怪物異類的吼聲,伴隨着那黑霧,筆直灌入小公主的身體。
王皇后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切。
便在此時,腦中突然聽到一聲尖嘯。
安定小公主身邊的古拙銅鏡大放光明。
金光中,一抹紅色,從鏡中躍出。
那是一尾巨大的金色錦鯉。
它遊弋在寢宮中,帶起巨大的紅影,彷彿連整座宮殿都燒着了。
紅鯉繞着殿內遊巡一圈,猛地一個擺尾,張開咬住正往小公主身上鑽入的黑氣。
嗚
辰時正。
蘇大爲匆匆趕到宮裏。
殿門兩旁各列着十餘名手扶橫刀的金吾衛。
引路的內侍向蘇大爲低聲道:“阿郎請隨我來,昭儀已經等急了。”
蘇大爲點點頭,跟着他經過金吾衛,繼續向前。
走不多遠,忽然看到前方有許多宮女和侍人跪於庭中,一個身着甲冑的將軍手扶橫刀,立在一旁。
正是薛禮。
“蘇帥。”
“中郎將,裏面”
“快去吧,陛下和昭儀都在裏面。”
薛禮側身道。
蘇大爲抱了抱拳,隨內侍快速走入寢宮。
眼前光線一暗。
他微眯了下眼睛,然後看清了內裏的狀況。
母儀天下的王皇后,此時站在殿內角落裏,面色慘白,彷彿行屍走肉一般。
寢宮內一片狼籍,彷彿被一場颶風突襲。
在破碎了一地的木屑和瓷器、金器廢墟間,李治雙手扶着搖搖欲墜的武媚娘肩膀。
在兩人面前,一位身着宮中女醫打扮的中年婦人,正在用手裏的銀針刺在小公主細小的手指上。
婦人臉色凝重,而襁褓中的小公主,被銀針扎中,居然毫無聲息。
蘇大爲心下一沉。
“臣,長安縣不良副帥蘇大爲,拜見陛下與昭儀。”
武媚娘聽到聲音才彷彿如夢初醒,向他看過來,同時聲音悲慼的道:“阿彌”
“阿姊”
蘇大爲喉結蠕動了一下,幾步走上去,看了一眼面色鐵青的李治:“陛下,我能看看小公主嗎”
接到宮內內侍的急傳,李治召他入宮,蘇大爲已經用最快速度趕過來。
來之前,他就從內侍口中聽說是安定公主出了事,心裏已經有所猜測。
但是真的親眼看到這一幕,還是覺得萬分難過。
史載安定公主出生才一月餘便暴斃,沒想到還是發生了。
李治微微頷首,眼中隱透悲慼:“你去看看吧,這位是太醫院女醫,精於兒科。”
“是。”
蘇大爲抱拳應了一聲,剛走過去,只見面前的女醫“卟嗵”一聲突然跪下,向着李治顫聲道:“皇上,恕恕臣無能,用了銀針刺穴之法,但是公主毫無反應,只怕只怕是”
“我的女兒”
武媚娘聞言大慟,臉上淚如雨下。
“是皇后,是皇后殺了我女兒”
她顫抖着指向站在屋角,臉色慘白的王皇后,發出撕心裂肺的喊聲:“你爲何要殺我女兒”
“我不是,我沒有”
王皇后突然驚了一下,彷彿回過神來,她拚命搖頭否認:“我昏過去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恨,我恨你有什麼你可以衝我來,爲何要殺我女兒”
這一刻的武媚娘,再也沒有平日的淡定從容。
更不似在蘇大爲面前侃侃而談,參透因果與菩提的明空法師。
每個人都有他的軟肋,或者說是逆鱗。
一但被觸碰到,便會失去理性。
安定小公主,便是武媚孃的軟肋。
這一刻的武媚娘,再也無法維持她“出離”的心境,無法視女兒的死亡爲試煉。
人,終究是感情動物。
談何出離,又如何出離八苦
蘇大爲咬了咬牙,低頭過去,伸手摸了摸小公主露在外面的手指。
觸手冰冷。
這至少已經有半小時了。
“醫生,小公主她身體是出了什麼問題”
蘇大爲向跪着以頭觸地的女醫問道。
“我我不知,不知緣由,公主,公主可能是,是暴斃。”
女醫顫抖着道。
“暴斃,我女兒方纔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暴斃她那麼健康,她還那麼小,皇后,是皇后”
武媚娘氣若游絲的喊着。
似乎已經耗盡了全部的力氣。
李治摟着她的肩膀,輕輕拍打着,在她耳鬢邊低聲道:“媚娘,你放心,我會給安定一個交代的,我們的女兒,不會白死,不會白死。”
說話的時候,他的眼角隱隱有淚光閃動。
再堅強的君王,也有不能言之痛。
昨晚還親吻着她的小手指,輕握她的小腳丫,而如今,女兒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誰人能承受
誰能不痛心。
蘇大爲心情沉重,眼角看到摔在角落的那面銅鏡。
原本靈氣四溢的銅鏡,此時顯得黯淡了許多。
究竟出了什麼變故
李淳風說銅鏡是寶物,能辟邪,爲何不能護住安定公主。
蘇大爲深吸了口氣,向李治抱拳道:“陛下,請恕臣請容許臣檢查一下安定公主狀況。”
“你,朕準了。”
李治揮了揮手,轉頭看向角落裏的王皇后時,眼中閃過一抹痛恨。
那種恨,銘心刻骨。
昔日還念着舊情,但從安定公主死亡那一刻起,這個女人在李治心裏,已經不配再做皇后。
蘇大爲雙手輕盈的按在小公主的脖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