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爲面沉如水,將一道道指令通過身邊的親兵傳出。
站在塔樓上的旗兵正在揮動旗語。
突然——
咻!
一支利箭從突厥人中射出,正中旗兵咽喉。
那旗兵瞬時從高達數丈的木塔樓上倒墜下來。
婁師德眼見這一幕,心臟直覺得狠狠一揪。
敵人已經近到可以射中旗兵的距離,兇險不言而喻。
但他現在無法分心,只能專注於眼前,將面前之敵擊潰再說別的。
無遐也無力去分心它顧。
只能想信蘇大爲,相信蘇帥的應變不會出差錯。
“斥候營,出擊!”
阿史那道真舉起手裏的角弓,回聲向身後的唐兵大聲厲喝。
他率領的是補充滿員的一隊斥候兵。
一隊三夥,共一百五十人。
在上萬人的戰場上,這麼一小支人並不起眼,但有時候,刀用對地方,也能起到四兩撥千斤之效。
一百五十人在阿史那道真的帶領下,悄然摸向突厥人的後方。
這一刻,整個戰場陷入短暫的膠着。
戰場西面,數千唐軍越騎在王孝傑的帶領下,與突厥的狼騎相互追逐,纏鬥在繼續。
箭雨穿空,不時有人墜馬。
兩邊都打得很痛苦。
這是有相同戰術,甚至是相當族羣以騎射相互較量。
最後比拚的,很可能不是技術高下,而是精神意志。
誰能承受更多的傷亡,誰能比敵人堅持得更久一點,誰能等到敵人先崩潰,誰就是勝利者。
在戰場北面。
由崔器帶領的五千重甲騎,情況則比王孝傑部慘烈得多。
五千騎已經減員近千騎。
前衝的速度也被狡猾的突厥騎通過狼羣戰速而被拖慢下來。
馬力也到了極限。
重甲騎失去速度,就是被敵人按在地下摩擦的累贅。
要追,追不上輕騎。
要打,突厥騎不給你近身的機會。
要走?
突厥人的套馬索運用得出神入化,不斷將落後的唐騎套中,拖下戰馬。
發起衝鋒時的重甲騎如果說是一個年青力壯的勇士,現在就像是一個老態龍鍾的老者,身上承載了無數的負擔,速度越來越慢。
崔器不得不下令剩餘的重騎以他爲中心重新聚在一起,暫時忍受一定的損失,同時積蓄馬力,準備下一次的衝擊。
戰場南面,蘇大爲與婁師德兩軍結合部,數千突厥騎如水銀瀉地,又有如熱刀切入牛油,不斷涌入,將唐軍的陣形鑿出一個豁口。
這個豁口正不斷放大。
至於原本做爲中軍前陣的盧綰部,正在調轉陣形。
但就算這些棄馬步戰的兵卒集體轉身,也一時起不到大的作用。
唐軍現在不是人手不足,而是陣形變化,和對兵力的運用不如突厥人,被突厥最精銳的狼騎找準了一個空檔,正在瘋狂擴大戰果。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
如果中軍先混亂,失去建制,那這一仗就不用打了。
安文生沉聲道。
突厥人除了戰術運用得當,他們領軍的將領也是勇悍異常,以安文生的身手,如果在陣前將敵方大將擊殺,沒準就能扭轉局勢。
蘇大爲搖了搖頭:“先看看再說,你是我的殺手鐗,不到最後時刻不能輕動。”
“哦。”
安文生摸了摸下巴,說也奇怪,雖然戰局如此緊急了,被阿彌這麼一說,心裏還頗有幾分高興。
轟!
“衝進來了!”
隨着唐軍中無數驚呼。
所有人看到,突厥騎兵突入唐軍陣營的速度突然加快了。
唐軍在那個方向佈置的數隊人,俱被突厥人絞碎。
這是真正的絞肉機。
突厥人放棄了他們的弓箭,而選擇以正面硬悍的方式,與唐軍展開貼身肉搏。
狂突的戰馬,馬槍,套馬索、彎刀,手弩,來回交錯。
大量不及突厥人精銳的胡人僕從倒在突厥人的刀下。
突厥人嘴裏高呼着長生天之名,爆發出難以想像的勇氣,用血淋淋的戰刀,從唐軍中殺出一條血路。
在這種最關鍵的時刻,胡人僕從心理上崩潰了。
唐軍除了少量的唐人,大部皆是這一個月臨時徵召來的僕從軍。
雖然戰前用各種方式威嚇,激勵,但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到了突厥人的馬刀對準鼻尖,到了一個又一個戰友被劈成血肉碎塊的時刻。
那份並不穩固的內心,終於崩潰了。
勉力維持的軍陣轟然崩塌。
胡人僕從發出驚恐絕望的喊叫聲,再也不能面對突厥人的衝擊,轉身四散崩逃。
僕從中是有唐軍精銳做督戰的,但是這些唐軍太少,一個人常要監督數百,乃至上千胡人僕從。
在胡人倒卷之下,有些唐軍揮刀砍翻一些逃散的僕從,但轉瞬就被更多的胡人給淹沒。
安文生臉上勃然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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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彌,派我去吧,不阻擋住就來不及了!”
現在混亂只波及部分,如果能把突厥騎的鑿穿阻擋住,及時後撤整頓陣形,還有機會能穩住局面。
如果任由騷亂擴大,那麼不僅僅是蘇大爲手裏六千人,連同婁師德那邊也危險。
中軍一但敗了,王孝傑和崔器那邊也絕無幸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再等等!”
“還要等什麼!”
安文生一勒馬頭,正想衝陣,突然被眼疾手快的蘇大爲一把抓住疆繩,他驚愕的擡頭,卻聽到一片驚呼聲。
戰場上,最令人驚駭的意外發生了。
戰爭之所以令人着迷,便是因爲,除去紙面上的數字對比,除去戰陣間的生死搏殺,永遠會有意外發生。
誰也不知道,那個意外會不會是逆轉局勢的黑馬。
蘇大爲知道。
以阿史那道真爲首,一百五十名大唐斥候,從突厥人的側面,突然發動了衝擊。
以區區一百五十人,對數千突厥騎發動衝擊,這豈非是找死?
但蘇大爲顯然不這麼認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