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其他人,婁師德、崔器是親歷者,細細思索蘇大爲用兵的方略。
阿史那道真和蘇慶節,則是低頭揣摩。
倭國內亂是真,不過蘇大爲還是隱瞞了一些關鍵的東西。
比如,他前期動用都察寺的情報網,做的情報蒐集。
又比如,他是先佔據一個據點,發動土地革命,取得當地百姓的支持,然後再徵召倭人僕從軍,用倭人打倭人。
當時倭國王室的統治基石都被蘇大爲的“絕戶計”給抽光了。
內不內亂的,也沒甚區別。
但凡蘇大爲的佔領區,那些農戶都爭相投軍,積極參與唐軍,幫着唐軍打那些倭國貴族,分享戰爭紅利。
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不過這些比較犯忌諱,必須淡化處理。
若讓李治清楚其中門道,只怕心中會對蘇大爲越發猜忌。
“蘇都督攻心爲上,讓我想起貞觀十九年太宗徵高句麗發生的事。”
婁師德目光投向蘇大爲:“太宗用兵如神,但是晚年卻頓挫於安市城,引爲生平憾事。”
提起李世民的兵法,在座的崔器、蘇慶節、阿史那道真,包括蘇大爲都來了精神。
衆人舉杯飲了一杯,然後向婁師德催促道:“你接着說下去。”
“太宗當時徵高句麗時,十分注重收攏人心,記得當時六月,我軍打到白巖城下,城主孫代音表示要投降,太宗馬上答應,並許諾對城裏的百姓秋毫不犯。
結果當時領軍的英國公李勣進言:士卒所以爭冒矢石,不顧其死者,貪虜獲耳;今城垂拔,奈何更受其降,孤戰士之心”
咱們當兵打仗,不顧傷亡,就是爲了打破城以後,可以放開來搶錢搶糧搶女人。
陛下您受他們投降,之前答應將士們可以放開來搶的,現在也不可以了。
你這樣做,不是寒了自己人的心嘛。
婁師德一提起來,大家頓時都記起這件事。
阿史那道真道:“當時是孫代音先說要降,後來又不降,戲弄我軍,太有趣 宗怒了說打破此城,可任各軍劫掠。
然後諸軍用命,冒着箭雨和飛石攻城,最終快要破城時,孫代音才終於投降。
事後太宗又改口說不要劫掠了,纔有了英國公李勣和太宗那番對話。”
蘇大爲也曾聽蘇定方提起過此事,所以心裏有印象。
後來是李世民自己掏腰包,用府庫裏的錢賞賜士卒,才把此事糊弄過去。
之所以要這麼做,正體現“攻心爲上”的用兵思想。
屠城容易。
可一旦屠城之後,再想攻取高句麗各城,將會遭受更加頑強的抵抗。
李世民乃是知兵之人,自然不肯讓唐軍被動。
劫掠屠城一時爽,事後就是火葬場了。
不光如此,當時爲了攻心,唐軍硬是保持着仁者之師的形像,對佔領區的百姓不但不劫掠,還好喫好喝的供着。
打下白巖城,發糧食給城中百姓,還獎賞城中八十以上的老人,甚至白巖城裏的敵軍,李世民都發給錢糧,放他們走,讓他們在高句麗宣傳大唐仁義無敵的威名。
可高句麗人偏不。
唐軍此後不得不一個個啃硬骨頭,新城、安市、建安三城始終堅挺,一直沒攻下來。
從六月到九月,唐軍一直打不開局面。
後來有人勸說李世民玩把大的,放下安市等硬骨頭不攻,直接揮師殺向烏骨和平壤。
幸虧在李勣和長孫無忌的勸說下,李世民頭腦還算清醒,沒玩一把梭哈。
否則攻打高句麗首都平壤,後路必然被安市這些堅城的高句麗軍所斷。
補給斷絕。
再遇上氣溫驟將,那就是要命的節奏。
必然重蹈隋煬帝覆轍。
這就是蘇大爲之前所想的,在一個民族主意高漲的國家面前,你就算比他強,想要吞下,也非常困難。
再大的誠意,再多的仁義,人家不認,人家就認自己本民族和國家。
所謂人盡敵國,全民皆兵。
想征服太難了。
當然,以蘇大爲後世人的眼光,對這種國家,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不過會比較殘酷和慘烈就是了
胡人畏威而不懷德。
大唐白江之戰後,倭國老實了百年。
後世大美麗胖揍了倭國,倭人便一直跪舔。
如果他沒跪下唱征服,未必是不夠仁義,很可能是捱揍還不夠狠。
蘇大爲岔開話題,向諸人問起百濟之事,這斷時間熊津都護府裏的情況。
正喝了三巡酒,剛有些酒意上頭,就見外面有人道:“蘇都督,聶蘇小娘子說要見都督”
呃
滿酒桌的人,聲音戛然而止。
聶蘇來了
不知什麼時候起,蘇大爲和聶蘇之間,便有些怪怪的。
在座的就算再遲鈍,也品出了一些異樣。
一時全都閉上嘴,拿眼看向蘇大爲。
蘇都督,這事是你的家事,做兄弟還是做屬下,都不方便過問,您看這事怎麼處理
蘇慶節的臉上帶出一抹古怪的笑。
蘇大爲不在百濟的這段時間,他可是被聶蘇磨得不行。
若不是好生安撫,聶蘇險些就要渡海去尋蘇大爲了。
把蘇慶節嚇得不輕。
當年聶蘇從軍中離開,去吐蕃象雄尋母的舊事,他還記着呢。
爲了尋聶蘇,蘇大爲連軍令都不顧了。
若是聶蘇再出點什麼意外,自己該如何向阿彌交代。
這對兄妹也真是,明明不是親兄妹,既然有情,何必矯情。
讓大家在一旁看着急眼。
“阿彌,讓不讓聶蘇進來”
“就是,我們先回避一下。”阿史那道真在一旁很沒有形像的咧嘴大笑,英俊的臉一笑,跟個二傻子似的。
“等等,讓我先想想,你們讓我想想。”
蘇大爲感覺太陽穴突突跳動。
原本清醒的頭腦,一下子好像變成了漿糊。
他還這裏猶豫,門外只聽一陣喧譁,聶蘇和幾名糾纏着想要攔住他的兵卒一起跌跌撞撞的衝進了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