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是日思夜想,想早日回到長安。
有那麼一瞬間,蘇大爲在接到柳娘子讓人代筆寫給他的家書時,忽然意識到孃親已經老了。
父母在,不遠遊。
遊必有方。
無論哪個時空的蘇大爲,骨子裏都是華夏之人,自然是想要回阿孃身邊盡孝的。
但是在帶兵作戰的那段時間,他只能把親情暫時放下。
直到此刻,聽到李勣突然說出李治急召他回去的消息。
並沒有想像中的喫驚,反而有一種肩頭一鬆,如釋重負的感覺。
終於……
終於可以回去了。
但是下一刻,蘇大爲忽然又警惕起來。
李治這次召自己回去,有些不同尋常。
過去因爲蘇大爲身兼都察寺工作,有一條與朝中李治百里加急的通信渠道。
李治之前有什麼命令是對熊津都督府的,都會直接對蘇大爲下令。
但是這一次,明顯打破了這個規矩,居然是通過李勣來轉達。
這其中是否有什麼特別的用意?
做爲在這個時代已經生活十幾年的唐人,蘇大爲早已明白,李治非但不昏聵,反而是一個極爲聰明,政治權謀高明的人。
但一時之間,他也猜不透李治的用意。
李勣自是不可能假傳消息,一切的答案,只有等回大唐,才能清楚李治葫蘆裏賣什麼藥了。
李勣輕撫着長鬚,見蘇大爲低頭不語,也不出聲打擾。
等蘇大爲重新擡起頭來,李勣才道:“傳的是口諭,說是越快越好,你自己準備一下吧。”
“那熊津都督府那邊……”
“陛下同時還有明旨,令劉仁軌爲代都督,你只用把政務印信交接,別的不用多管。”
原來如此。
蘇大爲先是一愣,接着有一種明白感。
難怪之前劉仁軌在自己面前時,感覺有些怪怪的,想必他早已知道了消息,知道即將頂替自己,成爲熊津代都督。
蘇大爲再一次沉默下來,腦子裏在思考利弊得失。
回大唐的消息,雖然是他一直期盼的。
但在這個時候,真有些措手不及。
還有許多事沒有做完。
比如對百濟之策,還有在倭國北海道那邊,唐軍的兵鋒還在繼續向前。
倭國現在有安文生座鎮,黑齒常之、沙吒相如,再加上後續又增派的阿史那道真、崔器等大將還在縱橫捭闔。
若是再有幾個月時間,當能收服全部倭島。
爲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
“你手頭的事,自己與劉仁軌交接,我這裏還有另外一件事,要單獨與你說。”
李勣看了蘇大爲一眼:“你聽說過,高句麗鬼卒嗎?”
日暮西斜。
屬於熊津都督府的臨時行營中,蘇大爲端坐於帳中,面色沉凝。
帳內鯨油燈的光芒明亮,但卻無法照亮蘇大爲心中的那絲陰霾。
不僅是天子急召返唐的事,還有李勣白天跟他說的另一件事。
高句麗鬼卒。
白天隨李勣走入平壤城中,舊日王宮的一間密室。
那種臭味,就像是曬在海灘上,被烈日暴曬的臭鹹魚,氣味怎麼也驅不散。
密室中央,是一個方型的黑色水池。
池中黑色的水,暗沉的不見一絲光亮,濃黑如墨。
這裏原本應該有不少鬼卒,但現在,空空如也。
鬼卒去了哪裏?
又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據傳昔年隋煬帝徵遼東,高句麗大將乙支文德,驅使鬼卒在戰場上大殺四方,殺得隋軍措手不及,陣斬了隋軍大將,以致隋軍大潰。
一舉扭轉整個戰局,最終引起隋末大亂,大隋崩塌。
可以說,這一切的關鍵,便是那一戰中,突然出現的高句麗鬼卒。
原本蘇大爲還在奇怪,這幾年大唐與高句麗的戰爭,都沒有見到鬼卒現身。
儘管如此,仍沒人可以忽視鬼卒的存在。
包括此前蘇大爲在進攻平壤時,都時刻緊繃着一根弦,提防着鬼卒。
但直到最後,平壤城陷落,也沒有見到鬼卒的蹤跡。
原本,蘇大爲還以爲高句麗已經沒有鬼卒了。
但是現在看,實情並非如此。
究竟是什麼人,帶走了鬼卒?
鬼卒還有多少?
會不會對大唐造成威脅?
這一切,都需要都察寺的跟進。
“阿彌。”
外面傳來聲音,蘇大爲揚聲道:“進來吧。”
走進來的是蘇慶節,在他身後還跟着高大龍、周良。
這是屬於蘇大爲圈子最核心的人手。
連婁師德和王孝傑都沒通知。
本來蘇大爲還想多找些人,但是安文生還在倭國,黑齒常之和沙吒相如、阿史那道真、南九郎也在那邊。
“事情整理得如何?”
蘇大爲擡頭看向蘇慶節。
他之前征戰倭國,熊津都督府的事,都是交給蘇慶節暫代。
下午知道那件事後,他便已經開始召集人手,做善後之事。
“現在熊津都督府有兵員五千五百,劉仁軌身爲帶方刺使,手裏有兵七千。”
“也就是之後劉仁軌手裏可用之兵,有一萬二千人。”
“這還不算你找新羅借的那一萬人。”
蘇慶節向蘇大爲嘿的一笑:“當時本爲充實都督府,現在也要便宜劉仁軌了。”
“休要這麼說。”
蘇大爲擺手道:“劉將軍爲人方正,有他繼任熊津都督府代都督,想必能繼續穩定住局面。”
說完,看向周良道:“週二哥,百濟這邊現在錢糧如何?”
戰兵聽起來是不多,但是按大唐慣例,原本在新徵服的土地上,也就不會駐守太多人。
像安西四鎮,此時幾乎就是哨所一般。
真有戰事,首先靠向藩屬借僕從軍。
其次纔是向都護府借兵。
問題是都護府一般也就幾千兵馬。
還要到後來,與吐蕃爭奪控制權,纔會增強兵力配置。
不過兵力只是一方面,比兵力更要的,是對地方的資源控制,具體就體現在“錢糧”二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