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一剎那不知涌起多少個念頭。
他想問什麼,話到嘴邊,突然想起一事:“悟能法師,你久在玄奘法師身前,我有一個問題想請教。”
“請說。”
悟能雖然生得胖大,而且五官面容因爲富態極具喜感。
不過他雙手合什,卻在這一刻,給人一種莊重之感。
蘇大爲斟酌用詞道:“當年玄奘法師身邊,有明崇儼隨法師修行,有賀蘭敏之隨法師治病,我有幾年外出征戰,最近回來,發現明崇儼與賀蘭敏之,對我有些敵意,不知是爲何。”
悟能臉上閃過一抹詫異,他低頭想了想道:“若說跟隨法師身邊,那一定是悟空師兄最久,其次才論到我,以我平日所見,明崇儼與賀蘭敏之並沒見到有何異常。
他們平日裏也沒提起過你,所以,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
蘇大爲原本也是想到隨口一問。
如今得到如此回答,倒也算不上失望。
不過,悟能回答裏“平日沒提起過你”,這讓蘇大爲感覺有些奇怪。
以自己與賀蘭敏之和玄奘法師的交情,他們平日言談沒提起自己,這纔是最大的反常吧。
刻意迴避?
時過境遷,這些事也無法知道究竟,只能在心裏存疑。
“對了,還有一事。”
蘇大爲這時,才提起方纔想問的問題。
“前幾年,我查案中得到一個寶枕,據說是高陽公主府中流出的,是太宗當年賜給公主,名金寶神枕,我將此物當時暫寄於玄奘法師處,不知……”
“你說的這個寶枕,我好像有些印象。”
悟能雙手合什,思索了片刻:“我想起來了,此物後來賀蘭敏之向法師討要去了。”
“賀蘭敏之?”
“對。”
蘇大爲一時訝然。
賀蘭敏之討要金寶神枕。
這是爲何?
他是如何知道,又是如何討要去的。
玄奘法師和悟空師兄曾說過,金寶神枕上有詛咒之力的殘餘氣息。
蘇大爲當時交給玄奘法師,也是希望能找出線索。
但法師說氣息已經消失,後來此枕就一直存放於玄奘處。
這枕頭要說歸屬,那也是歸高陽公主。
高陽公主被貶巴州。
這寶枕,無論如何也不該交給賀蘭敏之。
非要還,也應交還給當今大唐皇帝李治。
按蘇大爲對玄奘的瞭解,他應該不會做此等草率之事。
此事有些反常。
……
長安西市。
蘇大爲坐在果品鋪子裏,看了一眼迎面走來的人。
對方一言不發,沉默着坐下。
看身形應該是年輕人,不過對方戴着斗笠,垂下的紗簾,將面孔遮住,無法看清真容。
四周的人羣依舊熙攘。
熱鬧非常。
但是對方坐下後,卻一直沒開口說話。
只有一雙清冷的目光,透過紗簾傳過來,似乎在詢問蘇大爲。
蘇大爲向他微微一笑:“你能來,我有些意外。”
“你會找我,我也有些意外。”
明崇儼的聲音,從斗笠下傳出。
蘇大爲向他道:“要喫點什麼,今天我請。”
“免了,還是說你找我什麼事吧。”
明崇儼的聲音平淡,既不顯疏離,又不會過分熱絡。
“那我就長話短說。”
蘇大爲看了看他,收起笑容:“玄奘法師手裏有一個金寶神枕你知道嗎?”
“知道。”
“那個寶枕,是我交給法師的,爲了查一樁案子。”
蘇大爲雙目緊盯着明崇儼:“今天我聽慈恩寺的法師說,金寶神枕,如今在賀蘭敏之手中。”
隔着面紗,無法看清明崇儼的臉,但蘇大爲還是留意到,他放在桌上的手,微動了一下。
這說明,明崇儼知道。
“那個寶枕……賀蘭敏之向法師討要過……”
明崇儼的語速慢下來:“你找我來,就是爲了此事?”
“對。”
“你問這個做什麼。”
“寶枕是當初我交給法師的,爲了查案。”
蘇大爲嚮明崇儼道:“我有些奇怪,賀蘭敏之,要金寶神枕做什麼?”
“他不是自己要。”
明崇儼的語速越發緩慢:“他是替別人。”
“誰要寶枕?如今寶枕在誰手裏?”
“李義府。”
兩人之間,安靜了一瞬。
蘇大爲眉頭微微一皺:“李義府?”
“是。”
“他要寶枕做什麼?”
“不知。”
明崇儼站起身:“你若問寶枕,這寶枕當初是李義府想要,只是讓敏之替他向法師討要,寶枕早就交給李義府了,你若不信,可以自己去查。
若沒別的事,我先告辭。”
停了一停,他又加了一句:“以後若無重要的事,還是不要找我了,我們並非朋友。”
蘇大爲看着明崇儼的背影,久久無語。
到現在,他還是不能理解,以自己當年和明崇儼、賀蘭敏之的交情,爲何會成爲敵人。
明崇儼上次說過,賀蘭敏之對他的恨意,來自幼年見蘇大爲打暈武順。
真的是爲了這件小事?
或許,對蘇大爲是小事,對賀蘭敏之,卻是逆鱗吧。
究其本來,那也是當年武順中了人的邪術,向蘇大爲主動出手。
但是事隔多年,縱然解釋,也難以改變賀蘭敏之心中的成見。
也罷。
只要他們不跟自己做對,自己也不屑於去做些什麼。
若他們真要動手,蘇大爲自然也有手段對付。
目前來說,有明崇儼做溝通的緩衝區,似乎,雙方的關係,似乎比過去有所緩和。
至於以後的事,只有以後再看。
站起身,蘇大爲身邊,如幽靈般浮現幾個黑影。
但奇怪的是,這些人出現後,身邊的路人,包括果子鋪的老闆,都沒有任何反應,似乎看不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