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劍來 >第九十七章 拜山頭
    (晚上還有一章。)

    一行人沿着龍鬚溪和鐵符河緩緩南下,可日行六十餘里,李寶瓶和李槐都是腳力異於常人的孩子,林守一雖然草鞋都磨破了兩雙,也是富家子弟,可不願在兩個李姓孩子面前叫苦認輸,硬是熬着,加上陳平安教了他用草藥敷腳的土法子,終究是咬牙熬過來了,隊伍裏有白驢和馬匹幫着馱物,所以走得並不算太艱難。

    陳平安心底很佩服李寶瓶這三個孩子,於是遊學兩個字,以及讀書人這個稱呼,在草鞋少年心目中,分量愈發加重。

    龍泉縣隸屬於大驪永嘉郡,在很久之前,東寶瓶洲所有王朝一起下詔,天下州郡縣如果帶龍字,皆需要避諱修改,換上其它字頂替,如今龍泉縣估計是沾了驪珠洞天的光,才得以破例。

    破碎洞天落地生根之處,比起早先懸空位置,已經往南偏移了很多,距離大驪南部邊境的野夫關,若是車馬走官道驛路,其實不過月餘時間。

    朱河在福祿街李家,應該翻閱過許多私家藏書,知曉許多門外事,陳平安有事沒事就跟朱河討教,反之朱河也樂意跟少年請教一下入山下水的規矩門道,阿良不知爲何,喝酒的次數多了,說話的時候少了,林守一自從喝過銀葫蘆裏的烈酒後,跟阿良走得很近,經常跟他問東問西,同時有成爲小酒鬼的趨勢。

    李寶瓶小書箱裏,擺着一部大驪朝廷頒佈的彩繪版郡縣堪輿圖冊,照理只有一州刺史衙署纔有資格存檔祕藏。按照圖冊顯示,他們很快就要攀爬一條名爲棋墩山的山脈,山路長達三百餘里,途徑永嘉、白雲在內四郡。

    一行人在山腳稍作休息,李槐看着寬不過騎龍巷的小路,呆若木雞,震驚之後轉頭怒罵道:“阿良!這就是你說的驛路,大驪朝廷特建的官馬大道?!雞腸子一樣細的破路,也算官道?”

    驛路,俗稱官馬大道,將一座王朝疆土的全部郡縣相互銜接,驛路就像是人體經脈,一旦阻塞,就會氣血不通,放在國家身上,就是政令不行。

    阿良坐在路旁一塊朽木墩子上,仰頭喝過酒後,笑哈哈道:“驛路也分等級,大驪南部邊境的野夫關,有三條驛路通往北方,棋墩山驛路屬於最小的一條,多用來運用瓷器、茶葉和精鹽,以前人來人往很熱鬧,如今一座驪珠洞天這麼往地上一摔,阻斷了原本南北通道,這條驛路就暫時棄而不用了,斷了好些人的財路,許多貨物都停滯在棋墩山山脈南麓的一座水運碼頭那邊,叫紅燭鎮,嗯,那裏的花船,大多是兩三人的小船,一到晚上,燈火通明,船上的姐兒俏得很,坐在船頭或是船尾,一條條白花花大腿,就那麼故意露給你看,在兩岸酒鋪子點一壺酒一碟花生米,不花錢就能白看一宿。”

    婢女朱鹿趕緊彎腰捂住自家小姐的耳朵,以免被這個登徒子的浪蕩言語污了耳朵,她怒容道:“我們不在那紅燭鎮過夜!”

    阿良用酒葫蘆指了指一旁的陳平安,笑嘻嘻道:“過不過夜,得問他,他纔是管咱們錢袋子的財神爺。”

    朱鹿眼神凌厲,殺機重重,像是陳平安敢點頭她就敢殺人。

    陳平安想了想,臉色認真道:“肯定要在小鎮停留,添置補充一些必須物品,至於要不要在那邊過夜,得看那邊客棧旅舍收錢貴不貴,我們人多,如果價格不公道,就只能算了。”

    朱鹿臉色陰沉,咄咄逼人,“如果便宜,咱們就要住在那種煙花脂粉的骯髒地方?陳平安!你有沒有想過,我家小姐,和林守一都算是半個儒家子弟,還是山崖書院的學子,怎麼可以與那些傷風敗俗的女人毗鄰而居,哪怕看不到那些作嘔畫面,總會聽到一些不堪入耳靡靡之音!”

    陳平安硬着頭皮答道:“到了小鎮再說。”

    朱鹿火冒三丈,朱河攔住女兒,“就按照平安說的,不要妄下定論,到了那邊再看,我們又不是一定要在紅燭鎮過夜。”

    朱鹿伸手指着陳平安,猶然氣咻咻道:“幸好你不是讀書人,要不然那些聖賢書真是因你蒙羞!”

    陳平安這一路上跟李寶瓶和朱河識字認字,看着大義凜然的朱鹿,少年頓時有些敗下陣來。

    罪魁禍首阿良在一旁幸災樂禍。

    朱鹿最後斜瞥一眼少年頭上的碧玉簪子,覺得真是礙眼,譏笑道:“沐猴而冠!”

    朱河輕喝道:“朱鹿!”

    李寶瓶和林守一同時皺了皺眉頭。

    阿良懶洋洋喝了口酒,再好的酒,一直喝下去也沒甚滋味,轉念想到紅燭鎮的新釀杏花春,就有些期待,想着怎麼從陳平安那邊騙點銀子來過過嘴癮。

    陳平安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沒有開口,默默帶着他們登山。

    只是入山之前,草鞋少年依舊向以往那般,拜了三拜。

    這是姚老頭傳下來的老規矩,但是從不跟陳平安解釋緣由,陳平安這些年始終照做不誤。

    阿良對此嗤之以鼻,就連陳平安不要他隨便坐樹墩子,也從不理會,累了就一屁股坐下,就像現在那樣大大咧咧。

    陳平安不是那種喜歡把自己的喜好強加於人的人,勸過兩次後,阿良一直我行我素,也就不再勸阻,而且一路行來也無不妥,陳平安就更不會多嘴。

    接下來這一段漫長山路,雖是多青石鋪就的驛路,卻頗爲難行。

    暮春時節,山野草木卻毫無遲暮之氣,草木深深,花樹怒放,生機勃勃,像是今年的春天尤爲漫長,遲遲不願散場。

    山路彎曲,盤旋而上,一行人不管大小,腿上都裹了棉布行纏,用以增長腳力,人手持有一根木杖,當然還有陳平安親手編制的草鞋,就連行囊備有好幾雙結實靴子的朱河朱鹿父女,也不例外。

    朱鹿一開始死活不肯,嫌棄太過醜陋寒酸,後來入山遇上雨天,山路泥濘不堪,經常腳底打滑,朱鹿是登堂入室的武人,雖然不至於險象環生,卻也踉蹌難堪,最後不得不從她爹手中拿過草鞋,默默換上,李槐偷着樂呵,被惱羞成怒的少女一腳使勁踩在爛泥裏,二境巔峯的武人,有意爲之的一腳踩踏,自然勢大力沉,當場濺得李槐半身泥漿。

    孩子家境貧寒,本就沒帶幾身換洗衣物,立即戳中了傷心處,哭得稀里嘩啦,氣喘吁吁的林守一不願摻和這攤子爛事,停步在旁休息的時候翻白眼。朱河是性子淳樸的人,哪怕已是五境武人,依然耐着性子跟孩子賠禮道歉,答應出了山進了市鎮,一定給他買一整套嶄新衣物,可孩子在意之事,就是自家窮苦自己可憐,一看到那婢女脾氣這麼壞,偏偏身邊還跟着一個有錢的爹,孩子只覺得自己被傷口撒鹽,哭得更加撕心裂肺,雙腳使勁踩着泥濘地面,很快就跟一隻小泥猴似的,一來二去,所有人都心煩氣躁起來,陳平安上去勸說,李槐不願聽,陳平安很快就被連累得一身黃泥,所幸陳平安什麼苦頭災殃沒受過,倒是沒急眼,只是有點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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