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帝君在上 >第一百三十一章:晏沈之爭
    這看似輕薄的一句話語;對於她,是能將名聲洗白使權勢更上一層樓的助力;對於他,卻是用此生盛名來做的一個賭注,他把籌碼毫不猶豫的盡數擺在她這一方

    從今之後,柳如是身上就會永遠掛上元昭帝姬的影子,若是將來元昭帝姬做出什麼錯事、或是哪一位與元昭帝姬不對付的皇子上臺,那矛頭會盡數指向這位曾爲元昭帝姬背書的大名士

    從低調隱世、到風口浪尖,他經年的清淨,她不忍打擾,卻終是被他親手打破了

    殷頌聽後,沉默良久,輕嘆道:“他這是何苦呢。”

    “柳師此生付出一切,不過是爲了你母親一人。”霍劭撫上她的肩膀:“你母親不在了,愛屋及烏,他雖不說,卻視你爲親女,這番做法,不爲你愧疚感恩,只是單純的想盡一盡力、幫你一把。”

    殷頌苦笑:“這因如此,我才愈愧疚、愈不忍若是當初,沒有那般造化弄人,該多好。”

    這樣好的柳先生,那樣好的母親

    若是他們能在一起,相濡以沫白頭到老,兒女環膝子孫滿堂,一生都幸福快樂的那該有多好

    江南已是半夏,但建安位置偏北,倒還帶三分春末涼意

    春夏之際郊外總是最熱鬧的,不說結伴出來遊玩的貴女公子哥們,就是尋常百姓家,也會拖家帶口出來賞賞景遊樂一番

    這些日子萬佛寺進香的人也多少不少,沈墨軒不欲引人注意,在探望過母親後,就從後山乘馬車離開

    這條路比前山的青石路狹窄許多,知道的人也不多,馬車軲轆“格拉,格拉”響着,沈墨軒端坐在車廂裏閉目養神,忽然感覺馬車停下,傳來小廝猶豫的聲音:“大人,有人攔車”

    沈墨軒緩緩睜開眼,眸色清冷淡漠

    他掀開簾子,看見五米之外,兩匹馬擋在路中間這山路本就窄,這般擋着,可不就過不去了麼

    沈墨軒微微擡眼,看見前面那匹高頭大馬上,頭束玉冠一身白衣的男子正點兒郎當的坐着,一手鬆松握着繮繩,氣質風流不羈,狹長鳳眸似笑非笑望來,他笑:“相爺可愈發養尊處優了,這上山進個香都要乘着馬車。”

    沈墨軒冷淡道:“你來做什麼”

    “來找相爺,自然是有事啊”晏千琉斜眼瞥向小童,小童扁扁嘴,委屈的下了馬,他又晃若無事道:“今兒天朗氣清、陽光正好,是個賞景遊樂的好時候,你我師兄弟難得能有清閒在外的時候,總隔着一層門簾子說話多不好,相爺不妨來上馬,咱們也忙裏偷閒溜達溜達、敘敘話。”

    時下雖文風更盛,但君子六藝也被引爲美談;沈墨軒與晏千琉看着都弱不禁風,但都出身詩書大族、後又遊歷求學於江南,自不可能真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人;事實上,他們倆以前在江南書院的時候,可沒少較量過御射之術

    沈墨軒不置可否,有心想直接走人,但又懶得聽晏千琉在那裏胡攪蠻纏,便下了車,接過小童手中的繮繩,翻身上馬

    他穿着輕便的青衫簡衣,但上馬時的姿勢利落乾脆,甚至頗有些優雅風流之意,比起平日他的嚴苛冷漠,倒顯得年輕有朝氣了不少

    晏千琉瞧稀奇般的看着他,讚道:“相爺風采,不減當年啊”

    沈墨軒瞥他一眼,調轉馬頭,自顧自的往下走

    晏千琉由着他轉瞬落了自己幾米遠,衝着可憐巴巴站在地上的小童指了指一臉懵逼的車伕:“乖啊,你跟着那車回去。”說完,輕夾馬肚,馬兒小跑着跟了上去

    小童淚眼汪汪站在原地,眼見着他家狠心的主子連影兒都沒了,才垂頭喪氣往馬車那邊走

    晏千琉自詡自己還是頗爲善良的,畢竟從這山上走下去得好幾個時辰,他可不是奴役自家小童的那種壞主子,當下心滿意足的追上沈墨軒,讓馬頭並齊,搖搖頭:“相爺啊相爺,我好歹還得喚你一聲師兄,你怎的連等都不等我。”

    “不必你攀扯關係。”對於晏妖孽虛情假意的控訴,沈墨軒眼皮子都不帶擡的,冷漠的望着前方:“有話就快說。”

    晏千琉聳聳肩,確實笑了:“你近日脾氣可愈發不好了啊”

    沈墨軒微諷的挑挑脣角

    “師兄啊師兄,這世上若論瞭解你,除了你自己便就是我了吧你不承認我也知道,你因什麼而惱。”晏千琉也看向前方,目光戲謔卻深邃:“世人都贊你我爲龍鳳之才,但即使是這樣的我們在柳師那裏,也被批有這樣那樣的缺點,被讚一句”國之棟樑“都算是極榮幸的,卻沒想,他竟有一日,會贊一個人有安邦治世之能”

    沈墨軒緩緩抿脣,眸色晦暗

    作爲曾在柳如是門下求學的兩人,比常人更清楚,柳先生說出這樣的話,意味着什麼

    既能安邦,又能治世,這樣的人不是沒有,他也不是沒贊過別人,但他贊過的那些人,無一例外是史記中備受讚譽的帝王

    柳先生,竟然稱讚一個女人、一位野心勃勃的帝姬,能安邦治世

    “你是來向我炫耀。”沈墨軒淡淡道:“你選了個有本事的好主子。”

    晏千琉真誠:“師兄可傷我的心了,我怎會是那樣的人”

    “你若不是,就怪了。”沈墨軒皺皺眉:“少說廢話。”

    “明明是相爺先刺我的,怎還血口噴人”晏千琉笑了笑:“相爺,你還不願意承認麼你投錯了注啊”

    沈墨軒:“棋局尚未過半,你怎知投錯了注的又不是你。”

    他低沉的嗓音略帶嘲諷:“她有才華,我從未否認,但只可惜她野心太盛縱使她能一時大權在握又如何,她總要嫁人移權,而就算不嫁人,也總要有新君登基;屆時,她要麼及時收手放權,混個富貴閒人的下半生,要麼死拽着權利不放,最後被新君視爲眼中釘肉中刺,最後落個悽慘下場

    就算她想長盛不衰,扶持一位年幼的皇子登基,自己做鎮國長公主,待皇子長成之時,她也照樣是飛鳥盡、良弓藏,左不過是那幾個選項。”

    說句理智卻難聽的話,沈墨軒一直覺得,殷頌沒有將來

    自古以來有的是干政的權臣、宦官、外戚,一個個巔峯時足可權傾朝野說一不二,但最後,不也得任帝王揉搓扁圓;放眼望去,那些曾名盛一時的人物,又有哪個落得了好下場

    這世上,除了帝王,再高的聲望再盛的權勢,都不過是鏡花水月

    晏千琉靜靜聽着,就好像神來之筆,突然笑道:“相爺說這話的時候,爲何不想一想,榮平帝姬呢”

    這話一出,沈墨軒還沒什麼反應,他自己卻是微微一晃

    恍惚間,三年前,天姥山上,她也笑靨如花與他說起過相似的話

    榮平帝姬

    沈墨軒眉峯不着痕跡的一跳

    是的,那位有史以來最受爭議、但也的確最尊榮最肆意的帝姬,她大概是多少朝以來唯一一個,握着滔天權勢卻能善始善終的人物

    沈墨軒沉默片刻,淡淡道:“沒有武昭帝,哪兒來的榮平帝姬。”

    榮平帝姬的尊榮,是在武昭帝的縱容愛寵下得到的

    沒有哪一位皇帝會允許自己的女兒握有那般的權勢,只除了同樣是女人的武昭帝她厭極了男尊女卑、忌憚自己的兒子們,所以把所有的寵愛與信任都給了自己的小女兒,甚至期望她能成長到有朝一日、繼承自己的位置

    這樣的機遇,百年不曾有,也僅有那一人

    殷頌,是不一樣的

    面對沈墨軒的決斷,晏千琉只是笑笑

    他一直很好奇、很期待,等有朝一日,殷頌居高臨下站在他面前的時候,沈墨軒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這位刻板嚴酷守禮的沈相爺,一身傲骨,終會向一個他原先看不上的女人俯首

    “相爺如此堅定,那我說什麼也是枉然。”晏千琉打馬,輕快的越過他:“相爺,那便走着瞧吧,看最後勝的人,究竟是你還是我”

    看着晏千琉朗聲大笑而去的背影,沈墨軒勒住馬,挺直的腰板立在馬上,淡然的神色緩緩冷凝

    元昭帝姬這一趟江南之行,暗中跟着的人自是不少

    夏宴她舌戰羣雄之舉,無論是女子干政之辯、還是匈奴同化之說,自然都已傳到有心人耳邊

    沈墨軒仍記得,自己在聽的時候,原是邊披着奏摺,但他那任人在耳邊敲鑼打鼓也不會顫一顫的手,竟生生握着硃砂筆在奏摺上劃出一道刺目長痕

    那是他第一次意識到,元昭帝姬是個多麼可怕的女人

    那種可怕,不是指她的兇狠與惡毒,而是指她那些乍一聽不可思議、卻在細細琢磨後能爲之顫慄的想法

    那些,可以付諸實踐的,能改變世道格局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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