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說笑了其實妾身已然明白,將軍本非問罪而來,所來何爲”孔靜芸柔聲道。
好一個聰穎靈慧的姑娘怕父親發脾氣,引來禍事,先一步岔開了話題。
雷少軒正色道:“自古以來,大災隨後有大疫。我見你等在此爲多位親友舉行葬禮,想必這幾位亡者都是近日亡故的,我特此前來詢問,他們因何亡故”
孔靜芸聞言臉色微變,愣愣地看着雷少軒問道:“你怕他們是因爲疫病而故”
“正是”
聞言,孔靜芸身後衆人也是微微躁動,一陣緊張,雖然瘟疫極爲少見,且多年不曾出現過,然而人人皆知瘟疫的可怕。
孔靜芸思索片刻,聲音微顫道:“六位死者當中,其中一位是溺亡,一位可能是年老體弱,經不住多日風雨,體衰而死,另外四位都是病死的。”
“死前可有腹瀉、高熱、惡寒或者頭痛身痛等症或者說,四人病症是否有相同之處”雷少軒眉頭一皺,沉聲問道。
孔靜芸轉臉看向身後,問道:“有嗎”
“劉老二死前發燒,頭疼”
“何大嫂拉肚子,高燒,幾天就死了”
“張伯久病臥牀,死前也是拉肚子,身痛難忍”
“妾身夫君一向體弱,偶感風寒,一直髮燒,之前也是上吐下瀉”說到自己丈夫,孔靜芸忍不住露出悽然之色,淚流滿面。
“死者已矣,身體要緊,夫人不要過於悲痛”雷少軒見狀,臉上有些不忍。
雷少軒看着這些村民道:“雖然僅僅從表面症狀並不能完全斷定他們得的是水疫,卻不可不小心防備。因此,但凡接觸過這幾位亡者,都要適當隔離,儘量不要與人進行身體接觸,保持一定距離。此外,這幾位亡者屍身,需要深埋或者火化。”
聞言,衆人又是一陣躁動。
“還有,今日起,你們需要採集些草藥煎制服用,以防疫病。我這裏有一個方子:蒼子、生甘草、木香、小葉馬蹄香、纈草共五味藥材,按照等分等量配置煎成藥湯。”
雖然雷少軒並非郎中,然而國子監學習民政管理之時,防治瘟疫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內容。瘟疫防治藥方便是其中之一,這些防治瘟疫的藥方,經過精挑細選,所選用藥材多是鄉野之中常見之物,即便是普通百姓,多有能識別者,所用分量也是等分等量,正是爲了能讓民間自行防治,只要能識別採集藥材,無需經過藥鋪精細地稱量便能配藥。
“蒼子,爲菊類,多長於丘陵、平原、田邊;生甘草,形似豆類,多生於黃土丘陵
”
“此事就不勞閣下關心了,防治瘟疫的方子我們自有。”一個聲音不合時宜道,正是孔平發出。
孔平向前一步,看着雷少軒冷冷道:“大災當前,賑災防疫之事自有我國朝廷安排,無需貴國操心。閣下若是問罪而來,任殺任剮;若非問罪而來,便請閣下離開。閣下率軍深入我國,意圖不明,我等雖爲一介草民,卻也知道忠義二字,我等絕不與敵國合作,做那叛國逆君之徒。”
孔平身後衆人聞言,臉色皆一凜,不約而同地靠在了一起,孔靜芸欲言又止,卻最終也退了一步,只覺得渾身發冷。
雷少軒心裏暗歎,此番話如一道天壑,徹底隔開了兩方的距離,也讓雷少軒第一次深刻體會到民心這種東西是如此難以把握,不過隨即對孔平的一番話,以忠義之名,用道德綁架了這些村民感到有些惱怒,更是對自己一番好意被辜負感到不快。
“閣下若懷忠君之心,怎會遠離廟堂心中但有一絲憂民之意,又怎會辭官歸隱”雷少軒面露譏諷之色道,聲音高了起來,“大災瘟疫當前,生死關頭,百姓缺衣少藥,無衣無食,眼看要餓死、病死,卻空談什麼忠君愛國,早幹嘛去了”
場中沉默片刻,孔靜芸忍不住上前一步。
“大人此言差矣君王昏庸,官吏無能,貪腐成風,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我父親不願意同流合污,才辭官歸隱,教書育人,怎能說沒有憂國憂民之心”孔靜芸爭辯道。
“呵呵”雷少軒直視孔靜芸,微微一笑,“你視朝廷百官無能,這麼說,你父親很能了”
“自然”孔靜芸臉上浮現一抹傲色,“父親教書育人,創立衡頤學派,雖然不能說譽滿南越,然而在本鄉也是小有名氣,桃李滿園”
“不過是個逃兵罷了”雷少軒斷然道。
雷少軒環視衆人,將目光停在了孔平臉上,道:“既然百官無能,你能力強,就應該爬上高位,將他們擠下去,並藉機換上有能之士;既然百官皆貪腐,不同流合污無法立足,你就應隨波逐流,甚至比他們更貪,以爬得更高,所貪不義之財,可用於朝廷,可用於百姓,可用於慈善,只要所貪之物不用於己身,便不能謂之貪至於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難道你不會更貪更狠,讓那些貪官污吏生活在沸湯火海”
雷少軒面露不屑道:“歷代賢者名臣,無一不是能臣,無一不是暫時揹負一時罵名,高居廟堂,輔助君王,整頓吏治,革舊法,創立新政,開太平盛世。”
雷少軒目光變得銳利,直直地看着孔平,冷冷道:“閣下說什麼朝廷
,不願意同流合污,我看絕不是什麼願意不願意,而是能力不足以立足朝廷,被人排擠被迫辭官,不過是逃兵罷了。軍中逃兵,自有軍法處置,死罪官場逃兵,卻無恥地自詡爲潔身自愛,可恥”
衆人聽得目瞪口呆
雷少軒意猶未足,喝道:“教書育人,創立衡頤學派,不過是你自娛罷了,是也不是”
孔平初時憤怒,繼而愕然,最後臉上頹然一黯,無言以對。只有自己才明白自己的情況,本想辯駁,一時竟然無從辯駁。一席話,已然盡顯雷少軒卓越見識,強辯不過恐怕不過是自取其辱。
難得見能言善辯的父親一時競不能言,孔靜芸面露驚奇之色,心裏不覺反感,反而有些慶幸,對於自己父親的迂腐,孔靜芸一向頗有些不以爲然,如今難得有人點醒棒喝,倒不失爲一件好事。不過對對雷少軒的話,孔靜芸還是頗有些不贊同。
“如大人所說,不同流合污的便是逃兵,退隱便不能忠君愛民”孔靜芸瞪大眼睛看着雷少軒,有些不服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