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自然不是自己的住處,那麼只有可能是將軍府了。他擡着眼不斷地打量着四周,眼光瞥到了牆上那幅名爲“見龍卸甲”的字畫上,陸離的瞳孔猛的收縮。
畫裏是一位年邁的老將坐在一處高臺上,他脫去了自己的盔甲,背對着茫茫荒原,手持酒杯,正望着昊空中那一輪長月。但這都不是陸離關注的重點。
陸離的眼睛一直盯着畫上左下角那處簽名的位置,“徐樊親筆”四個大字彷彿炸雷一般轟的陸離腦袋嗡嗡作響。
這竟是徐老頭的字畫
這麼多年,陸離印象中那個就只知道喝酒的糟老頭從來都沒有摸過筆桿,更沒有和陸離提及過自己的身世,就連徐樊這個名字還是陸離在李三三偷出來的那本校尉名單上偶然看到的。
每次陸離趁着徐老頭喝醉酒想要套點話出來的時候,老頭子就會搪塞幾句,只要陸離問急了,徐老頭就會開罵。
陸離眼睛忽的一紅,他突然就想起那個風雪交加的除夕夜,老頭子躺在冰冷的牀榻上,還依然不忘數落自己的模樣。
“你個敗家玩意,這輩子就死在這樓蘭古城吧,別想着出去了。”
“銀子是花不完的,你要那麼多是要拿去墊門板嗎”
“狗日的小兔崽子,當年就應該讓你死在那片荒原上”
“記住了,你就是條賤命,萬事皆靠李朝南”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猛的將陸離從思緒中拉了回來,陸離趕緊拭去了眼角的溼潤,假裝起身。
“你大爺的,終於醒了。小爺我還以爲你就這麼掛掉了呢”李三三快步走了進來,後頭還跟着一個身材修長的中年男子,陸離一看,便跳下牀猛的跪在了地上。
“見過大都督”陸離低着頭壓着聲音,渾身有種難以言喻的不自在。
這正是如今坐擁樓蘭三十萬大軍的鎮北大將,李朝南
“不必多禮,起來吧。”李朝南說着便自顧地坐在了一側的長椅上,李三三站在一旁,眼神有點異樣。陸離聞言便站起身來,卻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坐吧,不用拘謹,聽三兒說你今天在城樓上昏倒了過去,現在感覺如何。”李朝南面帶微笑,輕聲說道。
陸離沒有坐,只是把頭微微地擡了擡,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打量這個男人,他穿一身青色長衫,挺拔的身軀如刀削一般,腰帶緊繫,髮髻高盤,那雙狹長的眼睛裏,透着一股子無邊的深邃,彷彿只要你盯着他多看一眼,就會眩目。
這讓陸離有種錯覺,這個名動西夏的男人穿着竟然如此的文雅,看着完全不像是大將出身
陸離下意識地把眼神挪開,這種無形的威壓讓他呼吸都有點急促。
“謝大都督關心,陸離已無大礙”他邊回答着邊退到了牀頭。
“沒事就好,先前三兒已經叫了大夫過來看過,說你是染了寒氣,傷到了脾臟。我和老趙已經說過了,這幾天你就先在家中修養,南門那邊,我自有安排。”李朝南說完看着陸離那副戰戰兢兢的模樣,停頓了一息,忽的啞然失笑,“這可不是你的性子,我有那麼可怕嗎”他說完又笑了笑,轉過臉看了李三三一眼,繼續說道:“這幾日,你就陪着陸離先玩玩,反正南門那邊如今每天都要和那羣新來的羽林軍換防,到時候多出來的人,都要去王陵遺蹟那邊守着。”
陸離這樣想着又擡起頭來看了李三三一眼,他知道這事李三三肯定是沒有說出去的,但是他心裏依然忐忑。
那個當時倒在角落裏的人,滿身潰爛,頭髮雜亂,甚是嚇人。陸離正想走過去看個究竟,卻見着那個似乎已經死掉了的人忽然從腰間抽出了一把長刀,那刀鋒湛藍,氣勢如虹。
陸離從來沒有見過那麼詭異的刀,也從來沒有見過那麼詭異的人。
“對了,從明日起,邊關護防暫時由那位新來的李典李將軍負責,你倆以後得收着點,別給我惹出什麼事來。”說着李朝南便站起身來,那雙狹長的眸子忽然撇開了陸離的身影,盯住了牆上那幅“見龍卸甲”圖。
半響,他輕言一句:“這樣也好,我也倒想看看,這羣養了這麼多年膘的人,還能不能握的住腰間的那把刀。”
李朝南說完便離開了房間,他需要處理的軍中大小事務數不勝數,能抽這些時間過來看陸離一眼一來是因爲自己兒子的關係,兩人本來就要好,二來便是當年徐老頭的那一番話。
或多或少的,都有一點託孤的意味。
“你姐姐呢。”
兩人一直等到李朝南的腳步聲消失不見,陸離才換了一份神態開口問道。
“我說你能不能有點公德心,小爺我今天可是一直在爲你操碎了心,你怎麼不問問我今天累不累,辛不辛苦,渴不渴之類的,你他孃的心裏就知道想着我姐姐嗎”李三三聞言對着陸離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數落,說完之後,卻是立馬跑到門口把房門掩上,他深呼吸了幾下,走到牀頭,臉色一變。
“那個人呢”他幾乎是壓着嗓子,只用陸離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在我家呢,也不知道是死是活。”陸離不想騙他,也覺得這完全沒有騙的必要。畢竟人他倆都見着了,是好是壞都不清楚。
“你放心,這事我絕對不會和任何人說,就算到時候被我老爹發現了,我也會替你把這事擺平的”李三三睜大着眼睛,那雙眸子裏,透出來的是一份從未有過的真誠。
陸離聞言這才平息了一點憂慮。他知道李三三的性格,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理應還是要上報的。
“對了,你今晚要不要先住在這裏,反正這兩天不用起早了,明天我和你一起過去。”李三三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不行,你這牀我睡不慣,我等下就走了。”陸離依然皺着眉頭,他想着要是那個人沒有死,自己等下回去的話會不會有危險。但是自己必須回去,如今這城中不同往日,除了今早上在南門被趙爺擺了一道的那羣黑甲騎兵,還有欽天九監的人,況且,現在邊防事務還落到了那個姓李的人手裏,這萬一要是被他們發現,那自己這條賤命可能真的活不長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