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如意胭脂鋪II >第226章 桔梗(9)
    “你是誰?”

    眼睛張開一條細小的縫隙,袁老爺看着出現在自個兒眼前的那張“鬼臉”。奇怪的是,他竟忘記了害怕,甚至還有一絲輕鬆的感覺。

    原來,人死之後是這樣的。

    他嘗試着將眼睛睜得更大了些,對着那張“鬼臉”道:“你是地府裏頭的鬼差吧?”

    鬼臉人沒有迴應,而是擡手在他眼前一揮。熟悉的香味撲入鼻息,腦袋昏昏沉沉,剛剛張開的眼睛又疲憊的合上了。

    在意識消散前,袁掌櫃想着,死,並不是自己想象中那麼的可怕。

    雪,簌簌落着。

    裹在黑袍下的男人將馬車停在小院前。他擡頭,盯着緊閉的院門看了半響,隨後下車,上前,用畸形的手指在門板上輕輕叩了兩下。門開了,門後卻沒有人。

    男人有些失望,他嘆了口氣,轉回到馬車前,將垂着的布簾掀開,費力地將躺在馬車內的那個男人拖下來,拖進門內,放在落滿雪的冰涼的地面上。

    男人離開,小院的門又緩緩合上。門後,站着一個嬌豔如花的女子。那女子,用一雙冷漠的,毫無感情的眼睛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

    恍若只是做了一場噩夢,再次睜眼,袁老爺發現自己躺在溫暖的臥房內,身邊守着的是自己嬌豔如花的外室嫣紅。

    “嫣紅。”

    披着嫣紅面孔的袁夫人心裏一顫,擡頭看着袁老爺,問他:“你剛剛叫我什麼?”

    “嫣紅。”袁老爺看着那張臉:“我……還活着嗎?”

    “嫣紅,你叫我嫣紅。”袁夫人喃喃自語,隨後悽然一笑,說:“是的,我是嫣紅,我是老爺的外室嫣紅。”

    袁老爺的臉沉了下來:“我告訴過你,若想跟在我的身邊,就要安分守己,不要妄想那些不該屬於你的東西。”

    “老爺指的是什麼呢?”

    “你知道的。”

    “嫣紅還想在聽老爺對嫣紅再說一遍。”袁夫人緊盯着袁老爺的那雙眼:“嫣紅擔心自個兒記錯了。老爺再說一次,嫣紅便會記得清清楚楚。”

    袁老爺有些疲累,神情中更多了一些不耐,他側過臉,用帶有幾分冷意的聲音說着:“我的夫人只有一個,就是寧馨。”

    寧馨,這是一個很久都沒有被人提及過的名字,久到連她自個兒都快要忘記了她原本的名字是叫做寧馨。

    “老爺在乎夫人嗎?”

    “結髮之妻,如何不在乎。”

    “老爺若在乎夫人,爲何不肯回府。”

    “你明知故問是想要惹怒我嗎?”

    “嫣紅不敢,嫣紅只是想不明白。”袁夫人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只可惜,側着臉的袁老爺沒有看見:“老爺既在乎夫人,又爲何要嫌棄夫人,冷待夫人,就因爲夫人毀了容貌嗎?”

    “你話太多了。”袁老爺終於怒了,他翻身坐起,卻又因爲體力不支倒了下去。

    “老爺累了,還是躺着休息吧。”袁夫人起身,眼底的冷意更深。

    “你告訴我,我爲什麼會在這裏?”

    “老爺忘了嗎?”袁夫人回頭,淺淺一笑,只是那笑容也是涼的:“老爺是自個兒來的,在這裏用了飯菜之後便說要休息,結果一睡就睡到了現在。哦,對了,嫣紅見老爺久睡不醒就讓丫頭去給老爺請了大夫。老爺染了風寒卻不自知,眼下病情加重,就只能躺着了。”

    “染了風寒?”

    “是染了風寒。”袁夫人指着擱在牀頭的藥碗:“老爺是否覺得全身發寒,是否覺得渾身痠痛,是否覺得有些不怎麼舒?這些都是因爲老爺病了,且病得十分嚴重。這藥,是善德堂的大夫親自抓的,也是嫣紅親自熬的,老爺喝過之後就睡吧。再睡一覺,這病,差不多也就好了。”

    “你是說我一直躺在這裏,並未去別的什麼地方?”

    “老爺病糊塗了嗎?”袁夫人將藥遞到袁老爺嘴邊:“老爺一直病着,又怎麼能去別的地方呢。哦,對了,老爺剛剛在夢中囈語,聽起來蠻嚇人的,可是做了什麼可怕的噩夢?”

    “是夢嗎?”袁老爺猶疑的問着。

    “當然是夢。”袁夫人將藥丸送到袁老爺嘴邊:“老爺一直在嫣紅這裏,哪裏都沒有去。喝藥吧,只有喝了藥,老爺才能好起來。老爺放心,嫣紅會一直守在這裏的。”

    藥汁很苦,氣味卻有些熟悉。來不及仔細記憶,那碗湯藥就全部灌進了喉嚨裏。苦澀的藥汁自心間蔓延,苦味兒深入骨髓,腦袋也跟着變得沉重起來。

    恍恍惚惚時,袁老爺似看到兩張臉,奇怪的是,那兩張臉竟都重疊在一個人的身上。

    “寧馨。”袁老爺輕輕喚着,言語間帶着一絲久違的溫柔。

    端着藥碗的手輕顫,袁夫人背過身,輕輕合上了眼睛。

    “後悔嗎?後悔從寧馨

    變成嫣紅嗎?”落雪中,一個飄忽不定的女聲輕問着。

    “我,從不知後悔兩個字怎麼寫。”

    “你說謊,你後悔了。”女聲張狂的吼着。

    “我是否說謊,難道你比我還要清楚嗎?”袁夫人的聲音也變得尖銳起來,她恨恨的盯着落雪中的某一處:“滾!滾回你該待着的地方。”

    “夫人忘了嗎?夫人用了我的臉,便與我合爲一體。寧馨變成了嫣紅,嫣紅變成了寧馨。”

    臉劇烈的痛着,像是有什麼東西努力的想要從裏頭掙脫出來。

    “滾回去!你給我滾回去!”袁夫人能夠清晰的感覺到臉皮在跳動,她用力捂住,可臉皮還在掙扎,還在不停的蠕動,就像是臉皮底下藏着蟲子。她顧不得疼痛,用力向下按壓,那個蠕動着的東西還是逃了出來。

    它從她的臉皮底下掙脫出來,化作一道身影立在雪地裏。一身白衣,唯獨她的臉是血紅的。

    “夫人看看我的臉,我們是不是一樣的?”

    “滾!你給我滾!”袁夫人歇斯底里地喊着,她躲開嫣紅同樣血紅的目光:“你信不信我能讓你再死一次!”

    “啪嘰!”

    院落裏傳來一聲響,袁夫人凝着一雙瘋執的,血紅的眸子朝着聲音來處看去。長相憨實的丫鬟冬兒一臉受驚的站在雪地裏。眸光對上袁夫人,肩膀跟着縮到一起。

    “夫……夫人,外……外頭有人找。”

    “什麼人?”

    “男……男人,一……一個男人。”冬兒不敢去看袁夫人的眼睛:“昨……昨天,哦,不是,是前兩天也來過。他說……說是官差。”

    “官差?”袁夫人想到了那個去袁家調查的官爺,她深吸了口氣,眼中的血紅也跟着退了下去。“既是官府裏頭的人,那就請進來吧。”

    “是!”冬兒來不及行禮,一轉身,忙跑了出去。

    她邊跑邊想,這夫人怎麼變得越發嚇人了,剛剛那個樣子很像是傳說中的鬼,且還是會喫人的那種。

    這是林虎第三次上門,這一次他終於見到了袁記布莊那個老掌櫃的外室嫣紅,但讓他奇怪的是,眼前這個女人,雖長着一副與袁夫人完全不同的面孔,可說話的姿態,語氣都與那位袁夫人十分相似。

    找一個與自己夫人十分相似的外室,這袁老爺也是夠奇怪的。

    “官爺請坐,不知官爺來此所謂何事?”

    “夫人閨名可是嫣紅?”

    “不錯。”

    “夫人姓什麼,是哪裏人氏?”

    “姓崔,洛陽人氏。”

    “那,請問夫人可是袁記布莊,袁掌櫃的側室?”

    “是。”

    “再問夫人,可知袁掌櫃的身在何處?”

    “自然知道。”手往後院指了指:“老爺就在後院廂房。只是,官爺今日前來是來找嫣紅呢,還是來找我家老爺?”

    “都找。”林虎頗爲官面兒的笑着:“前幾日,我去過袁家大宅,也見過袁夫人。照袁夫人所說,這袁掌櫃應該是去了鄉下,不知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老爺這幾日一直待在我這裏,並未去什麼鄉下。”

    “一直待在夫人這裏?”

    “是的。”

    “依照夫人這麼說的話,那是袁夫人在說謊了。”

    “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官爺您自個兒的猜測。”

    “那我倒是想聽聽夫人你是怎麼說的。”

    “簡單,夫人與嫣紅都沒有說謊,說謊的是躺在後院廂房裏的老爺。嫣紅是老爺的外室,此事,老爺是瞞着夫人的。老爺之所以對夫人說他要去鄉下,也不過是尋個能跟嫣紅長久相處的由頭。至於嫣紅說的是真是假,官爺去後院廂房一看便知。”

    “煩請夫人帶路。”

    “官爺請隨我來。哦,對了,有件事忘記告訴官爺了。我家老爺病了,且病的十分嚴重,官爺來之前,剛服了藥睡下。這會兒過去,只怕老爺還在夢中,回不了什麼話。”

    “袁掌櫃病了?”

    “病了。”

    “什麼病?”

    “原只是偶感風寒,喫兩副藥也就沒事了,誰知這病竟將老爺的舊疾給牽扯了出來。”

    “大夫是怎麼說的?”

    “大夫讓細心照顧,至於老爺能不能好,則要看老爺自個兒的造化了。”披着嫣紅臉皮的袁夫人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將林虎引到了後院。

    林虎走在前頭,披着嫣紅臉皮的袁夫人則跟在後頭。林虎每走一步,她的瞳孔就跟着收縮一分,待靠近廂房時,她黑色的瞳仁已經縮成了小的圓點,只留下大片的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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