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夜瀾對她說了同樣的話。
喬靈不懂,二哥脾氣的確有點壞,打架的時候也很兇,但他從來沒有傷害過無辜的人,其他人爲什麼都要這樣防備他。
“瀾姐姐,二哥當初對你很好,你不要這樣說他。”
喬靈小聲維護,當初蘭香閣重建,季崢放出話說要找一個戲班子常駐,當時有很多戲班蜂擁而至,使出十八般武藝供季崢挑選。
能安安穩穩過日子,誰想走南闖北四處漂泊?
夜瀾當時帶着蘭溪走進蘭香閣,她彈得一手好琵琶,天生一副好嗓子,足夠驚豔,卻連個給她敲鑼打鼓的樂師都沒有。
季崢最終留下了她和蘭溪,沒有讓她融入別人的戲班子,而是招兵買馬,爲她搭了個戲班,把她捧成蘭香閣的臺柱子,一躍成爲恆城數一數二的角兒。
夜瀾火了以後,多少人慕名而來,有色心大發,想要一親芳澤的,也有心癢難耐,想搶人回家的,都被季崢擋了回去。
她說她賣藝不賣身,他便連陪笑陪酒這種逢場作戲的事都不要她做了。
在季崢的地盤上,她不是輕賤的戲子,她是風華萬千的名角兒。
在喬靈的是非觀裏,旁人可以說季崢壞話,夜瀾卻是不應該的。
提到當初,夜瀾晃了下神,隨後笑開:“是,他對我很好,給了我一個容身之處,但我不是都幫他賺回來了麼?當初那些人給的賞,我可只拿了一點小頭。”
喬靈跟她談情分,她跟喬靈談錢,現實得叫人心寒。
喬靈微微睜大眼睛,難以置信的看着夜瀾。
夜瀾似乎覺得她的反應很有趣,擡手撫上喬靈的臉,被喬靈偏頭避開。
夜瀾也不覺得尷尬,兀自收回手,薄涼道:“小靈兒,這世上沒有誰會一輩子記住一個人的恩情,季崢有他的狼子野心,我卻只想要安寧的生活,他不能給我的,別人能給,我自然要跟別人走的。”
“你在蘭香閣,也沒人能傷害你。”
有他在,你儘可專心唱你的戲,做你的角兒,難道還不夠自由安穩嗎?
喬靈繃着小臉,有點生氣了,爲季崢鳴不平,又很慶幸,慶幸季崢沒有在這裏,若是他聽見這番話,一定會很傷心的。
“傻丫頭,你不懂的……”
夜瀾嘆息着搖頭,神情疲倦,不想再和喬靈多說。
喬靈也不想再跟她說那些有的沒的,起身把藥碗撿起來:“剛喝了藥,你好好休息吧。”說完走出門去。
喬靈的確不懂夜瀾的想法,甚至連喬寒笙和季崢的想法也搞不懂。
他們總是把她當成不諳世事的小孩子,做什麼說什麼都藏着掖着不讓她知道,她怎麼能懂?
心裏堵着氣,出門以後她的臉也還繃着,情緒全寫在上面,蘭溪嚇了一跳,幫她關上門跟過來:“靈兒姐姐,你怎麼了?可是瀾姐兒說了什麼氣話讓你傷心了?”
跟在夜瀾身邊那麼久,蘭溪的心性和喬靈一樣沒有多大變化,喬靈與她親近,忍不住氣悶,眼眶一熱,鼻尖發酸,喉嚨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蘭溪手足無措,忙拿了手絹遞給她:“靈兒姐姐別哭呀,瀾姐兒身子不舒服,脾氣就大了些,她沒有壞心的。”
她沒有壞心,可她當初害季崢丟了半條命,如今還說出這樣薄情的話,扎得人心那麼疼,怎麼還能相信她?
喬靈越想越難過,眼看忍不住要落下淚來,一個穿灰色短襖的老媽子走來,詫異道:“靈兒小姐怎麼哭了?”
說完不等喬靈回答,目光兇狠的瞪向蘭溪:“蠢貨,你不想活了,不知道靈兒小姐什麼身份嗎?”
蘭溪一見這老媽子就變了臉色,聞言噗通一聲跪下,大聲求饒:“張媽,奴婢沒有,是……是……”
蘭溪吞吞吐吐,也不敢把夜瀾抖出來,張媽見不得她吞吞吐吐的樣子,擡手就要打她,被喬靈攔下:“是剛剛眼睛進沙子了,不怪她。”
饒是如此,張媽也趾高氣揚的冷哼一聲,輕蔑道:“這麼點小事都說不清楚,簡直是廢物,還不快滾回去,杵在這兒幹什麼?”
蘭溪不敢再跟喬靈說話,從地上爬起來,低着頭回了夜瀾的房間。
想到夜瀾剛剛說的話,喬靈心裏一陣難過。
在蘭香閣的時候,沒有人敢這樣對蘭溪說話的。
夜瀾說季崢不給她的,別人給了,她就要跟別人走,所以現在這樣的生活,就是她想要的嗎?
喬靈想得出神,張媽在面對她的時候,換了臉色,堆出些許假笑來:“靈兒小姐,我們夫人請你過去說會兒話。”
季老爺子娶了她以後,陸陸續續擡了八個姨娘回家,這些姨娘環肥燕瘦皆有,手段也各有千秋,但沒有一個能動搖她的正妻之位。
坊間對這位季夫人有諸多揣測。
有人說季家早亡的那四個姨娘都是死在季夫人手上的。
也有人說,季家大少爺季峋其實並不是季夫人的親生兒子,是她從一個死去的姨娘手裏搶來的。
衆說紛紜,唯一的共同點是,所有人都知道,季夫人是個手段狠辣、深藏不露的角色。
喬靈沒領教過季夫人的手段,她來季家的次數不多,基本都是小尾巴一樣跟在季崢後面,沒見過季夫人,只聽說她早就和季老爺子分居,自己住一個小院,內設一間小佛堂,整日喫齋唸佛。
所以乍然聽說季夫人要見自己,喬靈很是詫異,心裏惴惴,不過出於禮數,她還是順從的跟着張媽走了。
季夫人住的地方在東南角,和夜瀾的院子隔得很遠,要穿過後院,繞過長廊,再掀簾走過幾道拱門纔到。
一路彎彎繞繞,喬靈繞暈了,已經完全記不得回去的路。
季夫人的院子比夜瀾住的要大上一倍,院子裏種着花,栽着一棵桂花樹,可惜現在不到時節,聞不到桂花香。
院子裏沒有木魚聲,季夫人沒在佛堂唸經,張媽把喬靈領到門口,側身站着,不輕不重的敲了三下門,然後低下頭恭敬道:“夫人,靈兒小姐到了。”
季夫人出身大戶人家,張媽身上還保留着那些嚴謹的規矩,講究且嚴苛,讓喬靈不自覺繃緊了身子。
片刻後,屋裏纔有人迴應:“進來!”
張媽推開門,立在門邊卻不進去,只擡手示意喬靈往裏走。
喬靈跨進屋裏,張媽在後面關上了門。
屋裏沒有開窗,光線有些昏暗,燃着八角香爐,一股子檀香味道撲面而來。
季夫人闔着眼睛坐在上首的位置,身邊還有兩個穿粉色衣服的丫鬟伺候着,她則穿着一件藏青色短襖,下面是同色冬裙,襖子和裙襬上用銀絲繡着大簇大簇的海棠花,雍容華貴。
她手裏捻着一串佛珠,脖子上掛着黃豆大小的翡翠項鍊,頭髮盤得一絲不苟,插着琉璃釵,像戲文裏京中那些貴婦人。
但恆城現在許多夫人已經開始燙頭髮、穿旗袍披坎肩兒了,她像是被時代遺忘在了這裏。
不過她沒有怎麼老,面容保養得很好,看起來不像五十多歲的人,更像三四十的風韻婦人。
她也沒有傳聞中那樣不好看,眉目間依稀可以看出年輕時的清秀模樣。
迅速打量完,喬靈頷首行禮,中規中矩的開口:“喬靈見過夫人。”
喬靈只跟季崢熟,之前見到老爺子,也沒叫過伯父,這會兒見了她,自然只能稱一句夫人。
聽見喬靈的聲音,季夫人緩緩睜開眼睛,眸光有點渾濁,並不妨礙她審視喬靈。
那目光微涼,包含着很複雜的情緒,喬靈被看得有些不舒服,捏緊手裏的帕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目光終於和緩下來,季夫人點頭,脣角微微勾起,露出笑來:“許久沒見,沒想到已經出落成這麼漂亮的大姑娘了,坐下陪我說說話吧。”
不是一直沒見過嗎?
喬靈在心裏想,依言走到旁邊坐下,其中一個粉衣丫鬟上前給喬靈斟了茶。
“謝謝!”
喬靈道謝,因那丫鬟擋着,她沒能看見季夫人臉上陰沉的鬱色:跟一個下人說謝謝,果然是小家子氣,沒見過世面!
喬靈不知季夫人心中所想,端起熱茶吹着抿了一口。
茶是上好的花茶,入口芳香微甜,很是好喝,她不由得彎眸,笑着誇讚:“夫人,您的花茶真好喝。”
喬靈笑得很甜,季夫人捻着佛珠的手卻用力到青筋鼓起。
不過她面上沒有表現出來,待喬靈放下茶杯以後才溫聲詢問:“聽說峋兒請你到府上住幾日,幫大少夫人調養身子,住得可還習慣?”
她沒關心夜瀾的身體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只問喬靈住得習不習慣,對夜瀾的態度顯而易見。
喬靈垂眸掩下眼底的情緒,乖巧回答:“習慣。”
她嗯了一聲,捻動佛珠。
那佛珠常年被她把玩,珠子顆顆圓潤透着光澤,頗有幾分沾了佛光的樣子,下一刻卻聽見她冷絕的開口:“喬靈,你老實告訴我,那個賤人是不是生不出孩子?”看更多! 威信公號:hhxs6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