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屋裏的氣氛太過沉悶冷凝,桌上的油燈也脆弱的晃動了兩下,像是承受不住這樣的威壓隨時都會熄滅。
“告訴我,他們說的是誰?”
季崢逼問,眸光銳利如刀,輕易地剝開喬靈身上那層脆弱的僞裝,看見蜷縮在裏面那個自卑又弱小的靈魂。
她的臉色慘白,身子搖搖欲墜,已經說明了一切,他卻不肯相信自己的判斷,非要從她口中得到驗證。
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指甲陷進肉裏,身體卻好似沒了知覺,根本感受不到疼。
“二哥,我……沒事的,你別聽他們胡說。”
她心虛急了,聲音很輕,夾着微顫,隱隱有了哭腔。
季崢努力在腦子裏回想着這幾天和她相處的場景,第一晚他直接把她扛回來的,後來不是摟着她在走路,就是走在她前面,所以一直沒有發現她的異常。
喬寒笙是怎麼照顧她的?怎麼會讓她傷了腿留下終身的缺憾?
季崢很生氣,胸口被滔天的怒火灼得生疼,比這兩年在外面受到過的所有傷痛總和都疼。
外面的討論聲越來越大,嘲笑和惡意也越來越甚。
他霍然起身,喬靈嚇得一顫,以爲他要衝出去揍人,卻見季崢在她面前蹲下:“傷的哪條腿?”
他的聲音低啞,像被粗糲的沙石打磨過一樣。
喬靈後退兩步,又羞又惱:“已經好了,你……你不可以看!”
恆城傳統,未出閣的姑娘,是不能讓男人看見自己的腳的。
季崢抓住她的腳踝不讓她再往後退,仰頭看着她,眼角已是一片血紅,像被逼到絕境的困獸,再有一點刺激,就會咆哮着撕碎一切。
二哥很心疼她。
這個認知讓喬靈沒辦法再後退,喉嚨發哽說不出話,一點點撩起裙襬:“左腿。”
裙子是加絨的,很厚,她裏面只穿了一條寬鬆的白色裏褲,季崢動作輕柔的捲起她的褲腿,露出白皙纖細的小腿。
喬靈的腿型很好看,雖然偏瘦,但骨架也小,所以整個人還是肉肉的。
在她的左腿腿肚子上,有一個硬幣大小的傷疤,傷疤猙獰難看,是從背後中槍,直接貫穿的。
看傷疤形狀,是舊式獵槍造成的。
獵槍用的火藥,穿透力沒有子彈這麼強,想造成這樣的傷,幾乎要貼着腿肚子開槍才能達到。
火藥炸開以後,除了貫穿傷,還有燒傷。
這樣的傷口,極疼!
季崢看着那傷疤,指尖微微顫抖。
這些年他大大小小的傷受了無數,這一刻,竟連觸碰它的勇氣都沒有。
“疼嗎?”
他問,想起之前張旭肩膀中槍,軍醫幫他動手術取子彈的時候,他痛得咬斷了嬰兒手臂粗的木棍。
一個大男人都痛成那樣,她當時是怎麼挺過來的?
季崢不住的在心裏問自己,喬靈的回答卻是:“早就好了,不疼了。”
她的聲音軟糯,努力讓語氣聽起來很輕快,季崢不用擡頭也能想到她拼命揚起脣角的模樣。
現在是真的不疼了,以前疼成什麼樣,她不想說出來讓他心疼。
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丫頭!
心痛得厲害,季崢握着喬靈的小腿,俯身那個傷疤上親了一下。
喬靈嚇得不輕,差點一腳踹他臉上。
“你幹……幹什麼?”
“二哥親親就不疼了。”
他溫聲說,鬆開喬靈,把褲腿放下來,仔仔細細幫她把褲腿塞進襪子裏。
喬靈見他還算冷靜,沒有暴走發怒,也沒有兇自己,暗暗鬆了口氣,小聲嘟囔:“本來早就不疼了,說好不準耍流氓的,你又不守信用。”
“沒耍流氓,以後不欺負你了。”
季崢竭力壓下胸口翻涌的情緒,不去追問喬怎麼受的傷,又是被誰打傷的。
那段回憶那麼血腥痛苦,他連讓她回憶都捨不得。
“喫飽沒有,還想喫別的東西嗎?”
外面的議論取笑還在繼續,喬靈沒了胃口,搖了搖頭。
季崢擡手擦去她脣角不小心沾的油漬:“那我們早點回去吧。”
“好。”喬靈點頭,走到門邊又不放心的拉住季崢的胳膊:“你身上有傷,不要跟別人打架,他們在背後說人,自己會爛嘴巴的!”
外面那些人沒走,這裏又是蘇家的地盤,萬一動起手來,喬靈很怕他喫虧。
“嗯,今天不打架。”
來日方長,以後有的是機會!
季崢拍拍喬靈的手安慰,拉開包間門走出去。
今晚錦川閣約莫是有什麼大戲,閣裏現在客人爆滿,連包間外面的小隔間也全都坐滿了客人。
和孟五一樣,他們一開始沒認出季崢,只認出了喬靈。
背後說人卻被當事人撞見,這尷尬自然是相當微妙的。
幾人正大眼瞪小眼的沉默着,季崢擡手攔住一個跑堂的夥計,話裏藏刀:“這幾位今天的花銷,都記在我賬上!”
“……”
幾人的眼皮同時一跳,認出季崢,瞬間頭皮發麻。
狗日的,錦川閣這些跑堂是眼瞎了還是嘴啞了?明知道季家這個魔頭在包間,還把他們安排在這外面坐,不知道事先提醒一聲嗎?
幾人在心裏把錦川閣的夥計祖宗十八代都罵了一遍,正在努力想辦法找補,季崢帶着喬靈轉身大步離開。
“那個,二少……”
有人壯着膽子開口,被季崢一記黑沉的眼神煞住,不自覺把話嚥了回去。
“幾位說了這麼久的話,應該口渴了,我出錢請幾位喝十罈燒刀子潤潤嗓子。”
“……”
十罈燒刀子,這哪裏是潤嗓子,這是要人命啊!
幾人的臉白了白,又聽季崢道:“一定要全部喝完,不然……”
不然什麼?
季崢沒說完,直接用眼神表達了一切。
那眼神鋒銳,殺氣十足,幾人完全不敢有意見,連連點頭:“一定一定,我們絕對不會辜負二少美意的!”
從錦川閣出來,車伕果然還在外面等着,看見他們,立刻熱切的上前,用毛巾把座椅擦了好幾遍才讓兩人上車。
季崢的臉色還是很不好,車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能討巧道:“喬小姐一定累了吧,快坐車上歇會兒,我保證又快又穩的把二位送回家!”
“謝謝。”
喬靈習慣性的道謝,車伕沒接觸過這麼沒架子的貴小姐,臉上不覺多陪了一分笑:“不用謝,二位坐穩了您嘞!”
上車以後季崢沒再說話,一路沉默着到了家,季崢直接把喬靈帶回了自己房間,讓人送熱水上來給她洗澡。
睡在他的房間已經是很讓人害羞的事了,怎麼還能在這裏洗澡?
看出她心裏在想什麼,季崢退出房間:“你自己洗,我在外面給你守着。”說完拉上門。
喬靈猶豫了一下,過去拉上門栓,又用衣帽杆支了個簡易屏風,這才放心脫了衣服洗澡。
知道季崢就在門外,她沒敢弄出太大的聲響,窸窸窣窣洗完,換上之前那件蕾絲睡裙,小兔子一樣把自己裹進被子裏,然後狡猾的對外面說:“我洗好了,睡下了,二哥你找別的房間睡吧。”
她有點小得意,覺得自己特別聰明,就這樣把季崢關外面了。
屋裏燈還沒關,季崢知道她打的什麼小算盤,也沒生氣,溫聲叮囑:“怕黑就把燈開着,晚上涼,老實點別踢被子。”
他在外面那麼兇的一個人,這個時候比老媽子還嘮叨。
“我知道了,又不是小孩子,你也去睡吧!”
喬靈打了個哈欠,連腦袋也裹進被子裏。
季崢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才離開,卻不是去睡覺,而是去了張旭房間。
張旭還沒睡,換上了一身淺灰色棉衣,正用毛巾不厭其煩的擦自己的槍。
一把用了三年的仿毛瑟手槍,都掉漆了,他還寶貝得跟什麼似的。
看見季崢,他條件反射的起身立正站好,嘴上卻說着八卦:“二少,我剛剛聽說了,你家老太太讓你大哥娶小老婆呢,還說他要是不肯娶,她就絕食!”
夜瀾的臉在季崢腦海裏一閃而過,他晃了下神,到底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擡手丟給張旭一塊大洋:“找根麻袋,今晚去錦川閣,給我蹲一個叫蘇志耀的人。”
“什麼人?要死的還是活的?”
“別弄死,打個半死就行,明天一早丟蘇家大門口去,算是我給老爺子送的賀禮。”
嘖嘖,這賀禮可真夠特別的。
張旭一邊在心裏嘀咕自家副帥真缺德,一邊撒歡的找了麻袋和牛皮繩揣在懷裏摩拳擦掌準備出門幹壞事。
他前腳出門,季崢後腳也跟了出來,張旭一根筋沒轉過彎,揮揮手:“副帥,你回去吧,我保證把這事兒給你辦得漂漂亮亮!”
他還以爲季崢是不放心來送他的,結果得了季崢一記白眼:“滾你丫的。”
說完招了一輛黃包車,低聲道:“去喬家醫館。”
有些話,他不能問喬靈,卻是可以問喬寒笙的!看更多! 威信公號:hhxs6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