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小區的樓梯間通常狹窄的厲害，以至於讓人覺得它對於樓梯本身都會有強烈的擠壓感，樓梯顯得有些歪歪扭扭的。牆上還是有花花綠綠的各種家政廣告，一些用印泥打上去的文字以及電話已經滲入牆體，旁邊還有幾道不甘心似的劃痕，但除了凹陷下去的部分看起來相對乾淨一些以外，並沒有什麼特殊的作用。無論是單元口還是樓梯間都顯得矮小，以至於左椋進來時本能的微微彎下身子，以防止撞在水泥橫樑上。住戶普遍還保留着舊時的網格狀天藍色防盜門，每一個網格交界處都纏着一小塊紅色的膠帶，這種門上的門鎖多半還是掛鏈，毫無疑問，這是一種沒有什麼安全係數可言的門鎖。這種門的存在，多半是一種出於慣性的保留，又或者是一種戀舊也說不定。幾家更換了新的防盜門，高大的深色鋼板顯得與陰暗陳舊的牆體格格不入。
官緋下意識地看了看門前的報箱，紅色的塑料箱上有着把廣告撕下來的殘餘膠水的痕跡，報箱底部的縫隙處果然有一小塊陰影，她拿出鑰匙，從裏面抓出當天的報紙，因爲取得並不及時，報紙有厚厚一疊，而且受潮，拿在手裏總覺得涼且溼潤，像是一隻軟趴趴的魚類屍體。
其實自己根本就沒有讀報紙的習慣，準確的來說，對於這種事情她連唯一的一絲興趣也沒有。保留下來只是因爲父親的習慣，在那段時間裏她把這種訂閱當做維持自己習慣性生活的方式，報紙被整齊地碼放在廚房的窗臺上，定期向收購廢紙的老人賣掉一批。望着手中的鉛灰色報紙，她感到那種虛無縹緲的心痛感一下子坐實，越發沉重地壓在心裏。
儘管並非第一次向別人展示自己的家，但推開門的一瞬間還是有種忐忑不安的感覺，傢俱果然如同期待的那樣一成不變的擺在那裏，屋子裏的空氣因爲沒有開窗通風的緣故，多少有些不新鮮，但也不至於是一種糟糕至極的味道。她有些手忙腳亂地收拾着胡亂堆在沙發上的幾件衣服和靠墊，胤熙似乎是感受到了官緋的緊張和拘謹，便隨手拉過廚房門前的椅子坐下來，左椋對於任何事物全然是一副沒有好奇心的樣子，只是沉默着站在胤熙身旁，官緋有時候想如果左椋不是在呼吸的話，完全就是一尊精緻的蠟像。
官緋把水倒進鍋裏的時候纔想到對面的兩個人完全沒有喝茶招待的必要，不過大概是廚房的條件反射，看着收納整齊的餐具強烈的飢餓感又被清晰的喚醒。她打開冰箱，搜索着其中可以使用的東西。
“吶，要帶這個嗎？”她擡起頭，看見胤熙走進來，手中拿着她掛在廚房門口的暗黃色主體的碎花圍裙，圍裙的俗氣樣子與他多少有些格格不入。她說了句謝謝，有些慌亂地接過來罩在身上，胤熙很自然地伸出手幫她系後面的帶子，她卻瞬間小心翼翼地定格在冰箱面前，濃重的緊張感又包圍過來。
“話說廚房果然變化挺大的，我小時候看見的那種可要比這些差很多。”胤熙繫好擡起頭，隨手指了指官緋的煤氣竈上的高壓鍋，以及一旁小小的水池，一隻水龍頭還在頑劣的滴着水。
“很小的時候在人界住過一段，偷偷去女工家裏玩來着，”胤熙笑道，“不過我不太會用那些東西，只是跟着添添亂吧。後來母親怕我給人家搗亂，就不許我去女工家了。”
說道母親，那張被揉碎的協議詐屍一般從垃圾桶浮現在她的眼前，很難講那究竟是憤怒，悲傷，還是早有準備的嘲諷，或許什麼也不是，只是單純的是愛的衍生品。壓抑感像是海潮，濃重程度不斷變化着，但是始終無法乾涸。
鍋裏的水恰到好處的開了，蒸汽的溫度和水滾開的聲音強迫她把注意力轉移過來。此刻先行處理那一小捆菠菜纔是最好的出處。
“椋，那個還是扔了吧。”官緋看過去，看見胤熙站在左椋身邊，兩個人一副認真樣子，左椋手裏是已經被洗淨的菠菜，看起來整整少掉一半。水池裏是被丟掉的部分，兩個人對待菠菜的態度並不像是在篩選什麼蔬菜，反而像是在做嚴格的免疫檢驗。
看到菠菜與左椋形成的強烈反差，雖然知道左椋對於自己在做什麼毫無在乎，只要胤熙要求就足夠了，她還是不禁笑出聲來。不管怎麼樣，一個毫無洗菜經驗的殺手此刻拿着一捆莫名其妙的蔬菜，讓她覺得意外的十分可愛。
左椋把菠菜遞給她，胤熙此刻對於那隻水龍頭產生了濃厚興趣。臉上的表情就像一個單純好奇的小孩子，他把手伸在水流下，對小小的金屬出水口充滿好奇。官緋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阿稻對於他怪物以及老政客的描述，不過相比於他同霓烈的對答以及在審訊兩個男人的時候，確實就完全不是同一個人，很難想到那種妖異壓抑的眼神和他的偶爾流露出的小孩子一般的神色同時並存。
葉綠素在鍋裏爆開的瞬間同時是菠菜發甜的味道，漸漸被染成綠色的湯汁裏散發出烹飪特有的香氣。生活似乎在瞬間回到了正常到極點的軌道，但總覺得有什麼東西懸在半空只能中，似乎熟悉的地面上再向後踏上一步就是空落落的深淵。
“陛下？”左椋看着完全不加任何掩飾而專心致志的戳着一臺微波爐的胤熙，想了想還是決定提醒他停下這種與平常教養全然不同的行爲。自從遇到人類小姑娘以後，尤其是與她在一起的時候，他常常發現陛下與在狐界之時經常會有着判若兩人的情感流露。很難講他對於陛下這種樣子究竟有什麼意見，只是長久的束縛讓他本能的覺得不妥。但更大程度上，他完全沒有必要去幹預的，只要陛下願意，他就沒有任何意見的理由。
“今天好好休息吧，”胤熙微微笑道，“明天差不多就是可以去見和輒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