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一章 千頃素波平生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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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拂坐在舟子的最前端,一雙纖足白如霜雪,浸在湖水中,如明月凌波。

    她時不時輕踢幾下,將那幽碧色的水面撩動,水紋無聲,一圈圈漾開了去。

    紫色粗布的短衫,外束月白布裙,裙裾束在腰帶上。雙螺髻梳得並不十分服帖,有幾縷已經鬆了,軟軟垂在脖頸間。

    金釵豆蔻的年紀,本無需任何妝點,已是麗姿天成,一如舟畔的芙蓉淺開,最是一點娉娉婷婷。

    此刻遠山近水漸漸沒入夜色,幾處蔥鬱的湖中小島也模糊了樣子,只餘了幽暗輪廓。

    她瞧着夜色中重重荷葉的影子,有些失了耐心。

    遠處的山叫覆舟山,山後就是大明的宮牆,山的東麓是國子監,西邊一帶城牆。而這一片極爲開闊的水域,古稱桑泊,如今喚作後湖。

    湖裏有大片的蓮蓬,傍晚是採摘的最佳時候,但無人敢在那個時候入湖。事實上,非但是傍晚,任何時候任何人都不可隨意進入這片水域。

    沒人知道這裏緣何就成了禁地,大約是那湖中的幾個小島上藏了什麼。起初只是不能上島,到後來,連所有的舟船都不得入水,也不可捕撈魚蝦、採摘菱茨薪草……

    “姐姐,溯遠哥哥他們也搬走了,我們爲什麼不走呢?”身後傳來妹妹悶悶的聲音。

    桐拂回身示意她小聲些,瞅了瞅身後密密匝匝的蘆葦,才壓低了聲音,“小柔,爹爹不捨得這裏,我也不捨得。”

    桐柔撇撇嘴,一臉的委屈,“不能撈魚捉大蝦子,我肚子老是餓,今日跟女先生習字,肚子咕咕叫,她們都笑我……”

    “理她們做什麼?她們不過是嫉妒我們小柔字寫得好,書也念得好罷了。”桐拂將舟上的一個蒲草墊子拿在手中,將上面遮掩用的荷葉整理了一番,“我現在過去採蓮蓬,你千萬別出聲,若是這根香燒完了我還沒回來,你就先回家去。”

    桐柔有些擔心地望着船頭燃着的那柱香,又擡頭望着姐姐。

    桐拂揉揉她的髮髻,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笑容,“姐姐今晚就給你帶好喫的蓮子回來,等着就是了。”

    說罷她將身上衣衫略略收拾了,無聲滑入水中,扶了蓋着荷葉的蒲草墊子往湖中間游去。

    曬了一日的湖水,於那夜色裏,如千傾琉璃暖玉,素波溫澤,將她纖柔靈巧的身姿容着。

    桐拂遊得很快,自小在這水邊摸魚捕蝦採菱摘蓮,她的水性便是在原先的裏戶之間,也算是一等一的。

    此刻她往遠處望去,大片的荷葉簇擁在湖心的幾個島嶼周圍。最深處的那個島她沒去過,那裏夜裏沒有燈火,卻有人日夜在島上巡監。比起城裏穿着飛魚錦衣的校衛力士,這些人的衣袍上似有麒麟蟒紋。據爹爹說,那是千戶百戶才能着的。

    更何況,他們腰間配着的是鎏金錯銀的長月彎刀,且有着十分好聽的名字,曰繡春。

    桐拂總覺得這名字實在溫婉了些,讓人總想着錦坊臨窗的大花樓木織機前,容姿皆妙的織娘……與傳聞中此刀嗜血陰怖的殺意相去甚遠,甚遠……

    金幼孜看着已沒至自己腰間的湖水,閉目平息數回,纔再次睜開眼。

    面前是幽黑的湖面,成片影影綽綽的荷葉。那荷葉中間,該是豔絕天下的玄武紅蓮。在島內庫閣之上,他每日會觀之生悅的顏色。

    但眼下,那些往日憑欄遠眺的娉婷身影觸手可及,他半個身子卻浸在湖水裏,一身的冷汗。

    他並不諳識水性,此番冒險涉水,實在已走投無路方行此下策。若非那日見那監湖之人,順着這道掩在荷葉間的水下堤壩巡視,再加上近日湖水開閘水位下降,否則他也不會想到如此離開湖心島的方式……

    只是這水下的堤壩並不平整,靠近島的部分尚可行走自如些,越是靠近岸邊,越是坎坷,且顯出下行之勢。他將身後揹着的葫蘆拉了拉緊,書上見過漁民以葫蘆爲浮,以防沉溺,應該不是妄言……

    又行了十餘步,忽覺腳下滑膩,有什麼東西纏在足踝處,金幼孜急忙俯身去扯。動作急了些,整個人立時栽進水中。雖然未激起水花,也沒發出什麼聲響,但驚急之下喝了幾口水,人就往下沉去。

    本是私自違禁而行,他絕不敢呼救,否則被拖上去就是掉腦袋的罪……

    月光清朗,人到了水下,就看清是水草將自己的足踝纏住。這湖底的水草如此之茂盛,出乎他的意料。

    正暗歎今日怕是一條命交代在此處,忽見那繁茂飄搖的水草猛地分開,一個身影自那之間躥出。

    黑暗中,只看見那人從腰間摸出一柄似箭非箭似刀非刀的利器,於指間急轉,很快將纏在金幼孜足上的水草盡數絞去了。

    他雙足得脫,那人又將一根繩索塞在他的手中,他便扯着那繩索踏水而上,終是破出水面。他一把抓住水面上扶着的一個物件,大口大口地吸着氣。

    喘息甫定,金幼孜看清楚自己手中抓着的是一個蒲草墊,那墊上蓋着荷葉,荷葉底下是十數個蓮蓬。

    他四下看了一圈,並未瞧見方纔施救那人。正不知該如何,身旁的水面微動,一人自那水中而出,也攀着那蒲草墊,朝他看來。

    眉眼柔,朱脣輕抿,烏眸間清波漣漣,面龐皎皎如月,幾縷墨發沁着水蜿蜒於額際鬢間。偶有水珠自那髮尾墜下,落入湖中,漣漪數圈。

    金幼孜一時失了語,一番話在喉間轉了數轉,才得出口,“可是湖中仙子……”

    那女子撲哧笑出聲,又急忙用手捂了嘴,只露出一雙明眸,與那月色水光交映生輝。

    金幼孜癡看了一回,才覺魯莽,忙忙將視線移開,“唐突姑娘,望姑娘莫怪……”

    “你是梁州上的?”她小聲問道。

    他猶豫了一瞬,點頭未語。

    “你欲上岸?”她瞧他目光躲閃,緊跟着問道,“爲何不乘舟?”

    “每旬一、六方可開船過湖上岸。今日聽聞家母染恙,這才……”他眉間一片憂色。

    她垂目凝思片刻,“我可助你上岸,只是,可否不要將我偷……偷採之事報於巡湖衛?”

    金幼孜聞言大喜,“姑娘若能助我上岸,我又豈會恩將仇報,斷不會將你交與錦衣衛。來日必當重謝……”

    “重謝就不必了,”她笑言,“以後若再看見我,只裝作看不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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