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拂覺得眼前有些模糊,吸了吸鼻子,伸手就捏了那點心放進嘴裏。
劉娘子急忙勸道:“哎喲,小拂啊,你應該高興啊。小柔她如今在宮裏是女官,每月也是有朝廷俸祿的,衣食無憂,是好事啊……”
見她不說話,一味嚼着那點心,劉娘子又嘆道:“知道你們姊妹倆從小相依爲命的,感情深厚,你定是捨不得她……”
這麼說着,桐拂的淚水反而希希索索滾下來。
劉娘子着急了,趕緊替她擦去,“哎呦瞧我這嘴,怎的越勸越傷心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桐拂起身,抓了劉娘子的手,“那宮裏的人,可有說小柔如何了?每日可過得好?有沒有受什麼委屈?想家了怎麼辦?三餐可合口味?”
劉娘子拍拍她的手背安撫道:“都好都好,那內監說了,桐女史聰慧伶俐,原先是在長公主身邊侍讀,後來竟調去了文華殿。”
“文華殿是什麼地方?”桐拂急道。
“放心放心,那內監說了,那文華殿可是皇上什麼經……經筵之處,能進去的可都是什麼尚書、大理寺卿,哦還有翰林院、國子監祭酒……哎呀我也記不全。總之是旁人想破頭也進不去的地方。”
劉娘子瞧她臉色緩了緩,又道:“內監說,皇上對桐女史很不同呢。尋常宮女根本不能寄送東西出宮,這可是破了例的。據說之前中秋,皇上微服出遊十六樓,也帶着她呢……”
“十六樓?”桐拂一愣,猛地想起中秋那日在鶴鳴樓旁的風波。
那艘許多侍衛的宮船……還有那摔裂的瓜,自己將它刻成蓮花荷葉,親眼見那瓜送入船內……難道彼時小柔竟在那裏頭?
桐拂將那些寶鈔塞進劉娘子手中,“我曉得了,劉娘子一定替我給了內監好處,這些您必須收下。”說罷將其餘的拿了,轉身就跑。
劉娘子哪裏追得上她,在後頭急急喚着,“打點內監我是爲了小柔,你給我寶鈔做什麼,氣死我了……”
看着眼前這些首飾布匹和一袋子碎銀,爹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桐拂垂首立在一旁,一聲不敢吭。
“明日起,隨我入山採藥。若再去那湖邊,往後休想跨出這院子半步。”爹爹拂袖離去前丟下一句。
桐拂自然不敢說不,等着爹爹邁出門去,才頹然跌坐在椅子上。小柔成了女官如今確是衣食無憂,可她畢竟孤身一人在那裏頭,若是想家了或是受了委屈,定然是要哭鼻子的,誰又能摟着她哄她開心……
再說,宮裏的規矩那麼多,她若是不小心犯了錯,被罰了可如何是好?
思及此處,桐拂更是坐立難安。原打算想法子再去打聽小柔的消息,可如今爹爹又將自己拘在身邊,她又如何脫得了身……
桐拂偷偷打量走在前頭的爹爹,他身上並無腰牌文書之類,爲何方纔上山前遇到巡查的錦衣衛,竟無人阻攔。
爹爹身上唯一的物件就是身後的那個揹簍,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編揹簍的藤條早已褪了色,倒是被摩挲得十分光滑。
桐拂看着他的臉色,並不敢出聲問爹爹,乖巧地跟在後頭。
但凡到了一處,爹爹停下腳步,桐拂就需快步上前,迅速分辨出各種草木之間藏着的藥材,還需說出名字和藥性。
快步上前,她是做得到的。但分辨草藥她壓根就不行,通常抓耳撓腮又聞又摸,半天也說不出什麼。
她心裏哀嘆,若是小柔在就好了。妹妹聰慧伶俐,草藥、醫術之類頗得爹爹真傳。而且記憶好悟性高,見過一遍的再不會忘記。
桐君廬看着她手足無措站在那裏,她方纔指着一株商陸,言之鑿鑿地說是五味子。說完了她自己也覺得不太對勁,乾脆悶聲不說話了。
小柔乖巧聰慧,凡事一學就會,與她孃親極相似。卻又怎會有這麼一個生性頑劣,整日在水裏胡鬧的姐姐
阿棠尚在的時候,不知爲何對小拂反倒更偏袒些
阿棠……當初阿棠依在自己懷中,雖已氣息奄奄,但仍努力地對着自己揚着嘴角
他曉得她不願讓自己愧疚,一生行醫救人無數,卻偏偏對着病入膏肓的妻子束手無策
她說以後要辛苦他了,照顧小拂和小柔只願她們此生做個普普通通的女子,找個真心待她們的人,足矣……
桐君廬心中抽痛,他該如何告訴阿棠,小柔竟入了那大明宮。從此身陷深宮,不得自由,他卻一點辦法都沒有。轉眼應允,已然成空。
看着爹爹從憤怒到傷懷,再到悲涼的神情,桐拂悔意更甚。平素多花些心思看看爹爹給的草藥譜,今日也不會令爹爹如此生氣。
她正欲出聲,爹爹已轉身離去,“將這些商陸都摘了,洗乾淨,再跟來。”那背影,她竟看出些荒涼的意思。
她摸出峨眉刺,將那幾束商陸割下,循着水聲,繞過幾株松柏就看到了一帶山泉。
溪泉清冽,自山林間潺潺而出,一隻麋鹿本在泉邊飲水,見有人來,輕巧地躍入茂林間很快沒了蹤影。
桐拂將草藥上的泥土洗淨了,正打算離開,餘光裏瞥見什麼亮閃閃的東西,不由擡頭看去。
山泉對面的草叢裏有幾塊透明的似石非石的東西,恰好被日光照着,晶晶耀耀煞是好看。
泉水很淺,她涉水而過,俯身將那幾塊東西撿了。還沒瞧清楚,就聽見身後有人道:“東西是我先看到的,所以是我的。”
桐拂轉過身去,因爲逆着光,她又閉了閉眼睛纔看清楚那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