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二十三章 六朝如夢鳥空啼
    待看清了那琥珀的樣子,桐拂才曉得這名字其實十分貼切。

    金燦透明的琥珀中,一粒水珠晶瑩剔透,恰被裹在正中央。看得久了,似乎能看見它微微流動,瑩瑩有光,甚是喜人。

    “本是姑娘的東西,自然要還給你。這水珀極難成形,今日得見已是幸事,姑娘可要隨身收藏好好保管。時辰不早,姑娘也該回來時之處了……”說罷他已揚長而去。

    桐拂將那水珀收在隨身的錦囊中,快步沿着來時路走去,沒太久已經看見爹爹的身影。

    “怎麼去了這麼久……”爹爹面色有些不耐。

    “爹爹!”桐拂興奮得打斷他,“山腳下有一大片芍藥,還是白芍,以後爹爹無需奔波了……”她邊說邊扯着爹爹往方纔的山崖走去。

    轉過山壁,望着山下一片秋色斑斕茂林綿延,哪裏還有半分芍藥的影子,桐拂結結巴巴道:“明明方纔那裏一大片白芍……”

    身後爹爹已經拂袖而去,丟下一句:“愚蠢!”

    桐拂急忙追上去,“爹爹,這覆舟山上可曾有過芍藥苑?”

    桐君廬腳下未停,“西晉覆舟山南植芍藥,南朝連山築觀臺,芍藥苑內建正陽、林光二殿。”

    桐拂腦中咣噹一聲,方纔那陶通明確實提到正陽殿和林光殿,可怎會是南朝之事?

    “建武是何年?”她問道。

    “南朝,齊明帝蕭鸞。”爹爹的聲音裏仍透着怒意,但桐拂卻絲毫沒在意。

    她喃喃自語道:“他總不會是南朝人……”

    桐君廬猛地停下腳,“他是誰?誰是南朝人?你怎會知道這南山芍藥苑之事?你方纔遇到了誰?”

    “他說他姓陶,字通明。”桐拂支支吾吾道。

    “胡說!”爹爹厲聲打斷道,“通明?陶弘景?你遇上南齊的山中丞相?他還與你交談,告訴你芍藥苑?!你方纔定是又偷懶睡覺去了,回去將藥譜謄抄三遍,抄不完就不用喫飯了。”

    說罷他已快步往山下走去。

    桐拂將那藥譜抄了一半已是掌燈時分,肚子餓得咕咕叫卻不敢去尋東西喫。爹爹一向言出必行,她曉得去討價還價並沒有用處。

    至於遇見什麼陶弘景的事,她倒不覺得很奇怪。畢竟北方戰場她都已經去了三次,還有金幼孜爲證,所見所聞最後似乎都成了事實,這些肯定不是簡單的夢境可以解釋。

    唯一讓她想不通的,三次去那北方,畢竟是眼下的事情。但今日遇見那陶弘景,卻是南朝齊梁之間的人物。難不成自己還可以回到過去?

    她望着眼前案上的那顆水珀,就想起陶弘景離開時的那句話。

    “姑娘在水裏來去自如,如今更可以隨心所至,自在悠遊了……”

    難道與自己善游水有關?遊着遊着能至遠方和從前?

    她將那水珀放在手心,那之間的一滴水珠仍是晶瑩剔透,光彩奪目,隱隱似在流動。

    聽見外頭院門吱呀一聲,她曉得爹爹又出門了,當下將那水珀塞進腰間,偷偷也溜出門去。

    金幼孜望着案上的那顆珠子,在幽暗潮溼的屋子裏,散發着柔和的光亮。在這之前,梁洲上的夜晚,是無盡的黑暗、溼悶和孤獨。自從遇見了那個女子,一切似乎都明亮起來,溫暖起來。

    雄縣莫州一行雖然十分詭異,但與她在一起,他並不覺得可怖,相反,倒生出新奇振奮的意思。畢竟苦讀餘年,何曾如此近距離地觀望金戈廝殺,且又是在如今叛軍四起局勢複雜的北地。

    清君側靖國難的呼聲仍在耳邊,血腥搏殺亦歷歷在目,燕王勢不可擋的氣魄令人窒息……這大明的江山該會如何,思及此處,他握着筆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珠子似是閃了閃,他就聽見外頭水鳥撲梭梭飛走的聲音。雖然平素這動靜他也時常聽到,但這一聲,卻令他心裏莫名一動。

    他起身推開窗,窗外就是湖面的粼粼波光,在那蘆草繁茂的岸邊,他幾乎立刻看見一個身影正小心地爬上岸來。

    桐拂站起身,顧不得衣衫盡溼漉漉,就往一旁的一棵巨大的槐樹走去。先爬上去觀察一下地形,再找金幼孜不遲。

    剛走到樹下她就一愣,一個身影立在暗處,那樣子彷彿已經在那裏等了頗久。

    很快她就從開始的驚嚇中回過神來,“柚子?你怎麼在這兒?”

    金幼孜將手中的披風遞給她,“這麼冷的天在湖裏游水,你當真是條魚麼?”

    桐拂笑嘻嘻並沒接過披風,“他們都這麼說我,大概我就是吧。我不冷,身上都是水,把你的披風弄溼了……”

    金幼孜瞧着她身上衣衫兀自滴着水,長髮緊束於腦後,只用一根樹枝別住,而此刻也有些散亂。

    他走到她身前,將那披風搭在她身後,“魚兒怕熱是一定的,但總也是怕冷的。”

    “魚怕熱?”桐拂沒想明白。

    金幼孜一本正經道:“蒸煮炸烤好像都比較熱,至於醃製也要曬太陽的……”

    桐拂被他逗樂了,也不再推辭,將那披風裹緊了,“看來讀書多的,也不都是書呆子。”

    瞧他一臉得意,她忽然問道:“你可知南朝陶弘景?”

    金幼孜一愣,“自然,經宋齊梁三朝,精通天文曆法、醫術藥物、棋琴書畫乃至陰陽五行,佛道雙修……”

    “他可是會武功?”她眼睛眨巴眨巴望着他。

    “聽聞他十歲習武,還曾編寫過一部《古今刀劍錄》,收錄了上古至南朝的四十柄刀劍,還有幾把是他自己打造。想來,功夫應是不俗……”金幼孜緩緩道。

    “難怪難怪了,太厲害了那身手!你不曉得,那麼小的珠子,眼看就要落下山崖,他就這麼一跳一踢一抓一轉身,就拿到了……”她眼中光芒四射,盡是傾慕的意思。

    金幼孜看着她的神情,不曉得何故,心裏有些堵,“誰啊……誰這麼厲害了……”

    “陶大俠啊,陶弘景!”桐拂兩頰泛紅地望着他。

    “簡直胡說……”八道兩個字,金幼孜並沒有說出口,因爲他忽然覺得,這其實是很有可能的一件事。

    “你見到陶弘景?在何處?”他聽出自己的聲音有些發顫。

    “就在覆舟山上,他指給我看了一大片芍藥苑,還有很多漂亮的宮苑殿閣,連這湖中島嶼上,也都是亭臺樓閣,比你們這些黑漆漆的冊庫好看多了……”桐拂回憶道。

    “樂遊苑、上林苑、華林園、三仙島……六朝時,這後湖之畔,幾十餘處宮苑。更有龍光寺、同泰寺,梵剎寶相,論佛談玄之地……”金幼孜目中盡是遐想。

    他猛地又望向她,“可見玄圃西池?雖爲後人開瀆聚土而建,但九曲蜿蜒,美冠天下。高祖所製《五經講疏》,簡文帝嘗於玄圃奉述,聽者傾朝野……”

    桐拂聽得雲裏霧裏,“不曾不曾,並未細細觀賞匆匆一瞥而已。”

    金幼孜幾乎要將她一把抓住,終是忍了,“下回,可否帶我同行?”

    桐拂失笑,“我也想去呢,怎麼去?”

    金幼孜神情振奮,“你定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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