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三十章 千金裘巧制寒衣
    北平,燕王府。

    思暖瞧着日頭漸沉,將新打的井水舀入盆中,取了兩塊乾淨的帕子放在一旁,忙忙向後院走去。

    “阿暖!”有人在前頭喚她,“世子的箭練完了,你怎麼還沒過去?”

    思暖擡頭瞧見行色匆匆的雁音,心裏一緊,“今日怎麼這麼早?”

    雁音搖了搖頭,“今日世子似是體力十分不濟,不過用了三十支箭矢,就站不動了。這會兒在那兒歇着,你趕緊把水送過去。”

    思暖加快了腳步,轉過月門就瞧見癱在椅子裏的世子背影。她急忙將盆放在一旁案上,將帕子擰了,就欲給他擦汗。

    “不必了。”朱高熾將手擡了擡,也沒什麼力氣,很快又垂下手去。

    思暖瞧他面上確實也沒汗跡,將帕子放回去,“世子,可要請太醫過來瞧瞧?”

    朱高熾氣息未平,搖了搖頭,“不必,坐一會兒就好。”

    思暖待他緩了緩才道:“王爺已經回來了,這會兒在巡視九門,估摸着傍晚會召世子過去……”

    朱高熾聽了就欲起身,“速速沐浴更衣。”一旁的兩個侍從急忙上前攙扶,

    他忽然又慢了慢,“二弟和三弟他們……”

    思暖急忙回道:“已經去九門陪同王爺巡視了。”

    朱高熾似是怔了怔,復又提步。看得出他的步子很急,但走不快,就越發顫抖起來。兩個侍衛一左一右扶着,還是有些踉蹌。

    思暖心中微嘆,世子雖聰敏好學親和近人,但身子始終不好。因是幼時一場病落下的,如今更是行走不便,並無半分燕王風采。倒是朱高熙更似燕王些……

    北平和義門,一隊人馬在那裏已駐足良久。朱棣方聽罷城門北側水關防守之境況,正打算離開,就聽見遠處馬蹄聲急,一隊人馬很快到了近前。

    爲首的是朱高熙,雖穿着戰甲,但戰盔未戴,神色飛揚揮舞着手中長鞭。到了近前利落地翻身下馬,“恭迎父親歸來!”身後跟着的侍衛也紛紛下馬參拜。

    朱棣瞧着他眉眼間的英氣,頗有幾分自己少年時的模樣,不覺面顯悅色,“起來吧,你母親呢?”

    朱高熙眉角一挑,故作猶疑,“母親方纔還在念叨父親,我還以爲她會比兒子早到這裏……”

    朱棣將目光落在朱高熙身後一位侍從身上,那人被盔甲遮着面目,看不清模樣。

    “你們先回去,這個人留下。”他淡淡道。

    “遵命!”朱高熙回答的很快,即刻翻身上馬,將其餘人盡數帶走。

    一時青灰色的城門下,只餘了二人。

    不遠處的水關傳來隆隆水聲,那是城外白浮泉水經翁山泊過此處,匯入城內積水潭。

    朱棣翻身下馬,目光片刻未離開那侍衛,“裝,看你裝到何時……”嘴角是隱忍的笑意。

    那人果然撲哧笑出聲,擡手將甲盔取下。一頭烏髮原本束着,被勾脫開猛地傾瀉而下,如瀑般耀眼,那笑容張揚而明媚,“哎,熙兒還是不夠穩重,竟曝露了……”

    話未說完,人已經被他捉了,緊緊擁在懷中。

    “你便是再穿十層甲衣,我還是識得……”他的聲音有些暗啞,熱氣觸在她的頸間,令她不覺一個顫慄,將他回擁得更緊了些。

    “下回,我也同去。”她在他耳邊道。

    朱棣卻忽地退開了些,執着她的肩,眸中翻涌激盪,“妙雲,這一次,你要幫我守住北平!”

    殿內,線香繚繞,明明一屋子的人,卻是鴉雀無聲。

    朱高熾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方纔所聽到的。

    此番真定之役,耿炳文被困城內不過三日,父親就引兵撤離……朝廷連夜命遼東江陰侯吳高等領兵圍攻永平……皇上任曹國公李文忠之子李景隆爲大將軍領五十萬大軍,賜通天犀帶,並親自在江邊行捧轂推輪之禮,並授將在外君王有所不受之權……

    但這些還不足以令朱高熾驚訝,令他想不到的是,父親竟將親統大軍馳援永平。卻只留下區區一萬人馬,命自己鎮守北平!

    一萬人馬對抗朝廷五十萬之師,這個擔子竟落在了自己的一肩之上。

    打仗?莫說打仗,他連馬都上不去。武藝沒有,兵器識不全,平日也就偶爾練箭權作強身健體。

    朱高熾的手擱在早已麻木痠痛的腿上,微微有些顫抖。他幾乎已經可以預見這一戰事的艱辛和慘烈,但父親爲何看起來卻似乎十分篤定?

    他望向母親,母親也正注視着自己,那目光裏是一貫的笑意,溫暖而堅定。

    他又望向不遠處的斯道,他端坐着,僧袍齊整,垂目入定般,面上亦毫無憂色。

    唯一露出懷疑和不快的,是朱高煦。在聽說此番自己將隨父親出征永平,他才緩了顏色。但將信將疑的目光,不時掃過朱高熾不安的面龐。這個連路都走不穩的長兄,如何能擔起保衛北平的重任……

    已近三更天,思暖候在燕王妃的寢殿外,手腳有些冷。殿上議事剛結束,燕王妃就喚她過來取東西給世子,也不知是什麼緊要的東西。

    正猜想着,聽見燕王妃的聲音,“阿暖進來……”

    思暖急忙挑了簾子進去。

    “天冷了,熾兒腿受不得寒氣,給他做了這個。平日裏替他穿在裏面,尤其需將那膝護着……”燕王妃遞過一對裘料的護膝。

    思暖瞧那針腳細密,不覺讚歎,“王妃親自做的?真好看……只是這裘料……”她覺得有些眼熟,似是在哪裏見過。

    燕王妃笑吟吟地低聲道:“宮裏賜的裘襖,我給拆了……”

    思暖大驚,這纔想起之前的確看過那裘襖,上好的裘皮,是宮中按例制賜給燕王妃的,卻從未見王妃穿過。

    “拆……拆了?”她有些結巴,如此昂貴的裘襖,怎麼說拆就拆了,還做成了護膝。

    “我不愛穿那些,閒置着也是可惜了,索性拆來做些平常用得上的。”燕王妃面露得色。

    “熾兒日日裏拘在屋子裏倒有,那些日日風餐露宿勞苦奔波的反倒沒有……”有人步入屋內,語氣裏含着怒意。

    思暖看見來人,急忙將那護膝收了,匆匆禮過退出屋去。

    朱棣瞅着她離開,皺着眉不吭聲。

    妙雲連連搖頭,“堂堂燕王和自己兒子搶東西,說出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說罷她上前將他外衫脫了,從榻上取了一件短褙子,替他穿上。他一看就知,這件也是從那裘襖上拆下來的料子縫製而成。只是經她改了樣式,如今服服帖帖地裹在身上。如此,在外面穿上甲冑,既輕便又保暖。

    見她正埋頭替自己整理胸前的衣衫,他將她的手捉了,“此番兇險,你答應我,將自己護好了。”

    妙雲瞧他神色肅然,也斂了笑意,“你若答應,我便答應。”

    他掌中的這雙手,纖柔卻剛毅,可提筆洋洋灑灑,可挽弓箭無虛發,亦可在燭下引線穿針密密織縫……

    他的脣落在她的額前、眉梢、脣角……

    “等我回來……”他的聲音終是消失在與她的氣息糾纏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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