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四十四章 將軍狐裘臥不暖
    金忠看到桐拂的時候,很有些困惑。

    她坐在巷子裏,身旁臥着一個已經死去多時的侍從。

    她的手被那人死死抓着,旁人費了很大的力氣纔將他二人分開。

    是如何深重不甘的心思,化作臨去之前用盡生息全力的一握,竟不曾泯滅,不願鬆開。

    而她卻似乎渾然不知,坐在他身旁。若非探到她的氣息,金忠差點以爲她也已經……

    “桐姑娘……”金忠又等了等纔開口喚道。

    桐拂總算擡眼瞧他,“嗯?”語氣裏盡是茫然。

    “你可有受傷?坐在這裏……你不冷麼?”金忠覺得她坐在這裏這麼久,沒凍死確然是個奇蹟。

    不過,她本身就奇奇怪怪的。

    “哦。”她應了一句,就自己爬起身,往巷子外面走去。

    金忠被撂在後面有些莫名,轉身追上她,“對了,南軍撤了。

    那瞿能雖已入城,但並不敢長驅直入。畢竟他的身後只有一千兵士,若被陷在城中,孤立無援,只有死路一條。

    你猜怎麼着?李景隆命他退出北平城。你沒聽錯,他們自己撤走了……”金忠跟在後頭絮絮叨叨。

    “還有更想不到的,南軍後撤十里紮營……”金忠的話沒說完,前面的女子已經轉過街角走遠了……

    呼吸之間,氣息嫋嫋如煙,睫毛上早已結了霜花,凌凌清清。

    寒風凜冽,將她的長髮拂亂,遮住了她的視線,也總算令她回過神來。

    回過神來桐拂就愣住了,自己竟獨自站在城牆之上。

    也不知是哪一個城門,城樓上沒有什麼人,偶爾經過的兵士神色匆匆並無人搭理她。

    她是怎麼走到這裏的,她已經不記得了。

    天是真的很冷,她將身上的衣服拉了拉,把自己裹緊了,寒意還是不依不饒地滲透進來。

    城外原本綿延不絕的南軍大營已不見了,只留了些零碎的堡壘仍在堅守。火光在寒風中瑟縮,瞧不見人影。如此嚴寒,南方的軍士顯然無法對付。

    方纔金忠說的那些話,這才慢慢浮現出來。

    南軍攻破了張掖門卻又退了出去,不但退了出去,大軍撤退十里駐紮。

    她看不懂,也沒力氣去思考,心裏壓着什麼,沉甸甸的,令她喘不過氣來。

    那個趕車人,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的模樣,他的話,始終在她的面前搖晃。

    更可怕的是,但凡她閉上眼,她都會看見一個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站在桃葉渡的柳樹下,苦苦翹首張望,泫然而泣最終竟投入那江水之中……

    “桐姑娘,這麼晚了怎會在此?”身後傳來的聲音,令她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世子……”她有些愕然,這麼冷的天,他這麼弱的身子居然還在巡城門。

    朱高熾面上皆是倦色,靠在城牆上穩了穩,“謝謝姑娘”

    “我並沒有攔住王妃,世子不必言謝。”桐拂打斷他。

    朱高熾苦笑,“母妃的性子罷了,好在她無恙。”

    桐拂靜默了一陣,“南軍撤退了”

    “他們還會回來。”他望向夜幕的最深處,“會再一次撕開北平的城門。”

    他的聲音裏沒有什麼情緒,但桐拂卻聽出掩藏得很好的絕望和倦怠。

    “可他們明明已入了城,又爲何退走?”桐拂還是想不明白。

    “若我所料未錯,明日李大將軍會親自上陣。”他道。

    “我聽雁音說了些,這位李大將軍並無雄才,不過仗着父親的名頭纔有今日”

    “洪武十九年襲爵,屢出練軍湖廣、陝西、河南,市馬西番。進掌左軍都督府事,加太子太傅。若無才略,恐難當此任。”朱高熾緩緩道。

    “父王早前曾言李景隆有五敗,爲將政令不修,紀律不整,上下異心,一也;今北地早寒,南卒裘褐不足,披冒霜雪,手足皸瘃,況馬無宿稿,士無嬴糧,二也;不量險易,深入趨利,三也;貪而不止,智信不足,氣盈而愎,威令不行,三軍易撓,四也;部曲喧譁,金鼓無節,好諛喜佞,專任小人,五也。”

    桐拂聽得渾渾噩噩,只記得一個北地早寒披冒霜雪。

    恰逢寒風急過,她一個哆嗦,將口鼻埋進氅衣的領口。一小會兒功夫,呼在睫毛上的氣息凝成晶瑩的冰粒。

    她不禁喃喃,“北地果然滴水成冰”

    朱高熾覺得有什麼自腦中一掠而過,卻又抓不住。

    瞧她畏寒,出聲道“今夜尤寒,姑娘還是早些回去。

    “世子,桐拂,你們都在,正好,快喝些熱湯暖暖身子!”二人轉頭看去,雁音笑意吟吟拎着一個小瓦罐正走過來。

    她手腳利索地一人倒了一小碗遞給他們,“王妃親自煮的,讓我送來。”

    朱高熾恭恭敬敬雙手接過,“母親辛苦”

    桐拂也急忙恭敬接過,“我倒是沾了世子的光。”

    “都有都有,”雁音道,“王妃煮了許多,分給守城將領。”

    朱高熾喝了幾口,手許是沒什麼氣力,歪了歪,一些湯汁灑出來落在地上,星星點點少許濺在衣袖上。

    雁音忙取了帕子替他擦拭,“世子慢些,瞧把你急的,誰和你搶了”

    桐拂瞧她二人一個埋冤一個赧然,不由垂目偷笑,餘光瞥見方纔落在地上的湯汁不覺愣住。

    就這麼一會兒,那地上的湯汁居然已經結成冰。

    她不覺咂舌,“果真啊,滴水成冰當真是有的”

    “那可不是,”雁音接過話去,“這種天兒可千萬別哭,否則啊,落下來都是冰珠子。”

    她又回頭囑咐世子,“一會兒世子走路更要當心些,別踩着冰容易摔着”

    朱高熾沒吭聲,直直地望着地上已經凍成冰的湯汁。雁音和桐拂對看一眼,都不曉得他究竟怎麼了。

    正愕然,猛見他伸手搶過桐拂手裏的湯碗,揚手就將那裏面的湯汁潑在城牆上。

    雁音目瞪口呆望着桐拂,世子今兒是怎麼了?平素如此溫文爾雅進退有禮的,怎會做出如此舉動?

    桐拂先是一愣,卻很快回過神來,歡快道“太好了!”

    雁音繼續目瞪口呆,這位桐拂姑娘怎麼也一反常態?被人搶了東西隨手潑了,竟還如此高興

    莫非今日破城,二人受了刺激

    朱高熾忽然高聲道“來人!汲水!澆城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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