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四十五章 風暖彤庭尚薄寒
    一夜朔風,眼下卻是晨日晴好。日光雖看似熾烈,實則周遭冰凍三尺,握着長戈刀劍的一雙雙手,早已滿是凍瘡,烏青發紫。

    南軍雖難忍北地苦寒,但昨日一役,瞿能攻破張掖門,雖之後引兵退出,卻也大振了軍心。今日大將軍親自出馬,必將大勝,一舉拿下北平。

    李景隆望着眼前高聳的城樓,回想二十年前,父親親自督造重修,將北平城牆加固,增設箭垛。可又曾想到,今日自己的兒子會站在這座城池的面前,親自將它攻破。

    日光越發刺目,將那城牆映照得明晃晃。李景隆覺得有什麼不太對勁,卻又說不上。

    城牆上的守軍仍是昨日的樣子,既沒有增加也沒有減少,遠遠可以聽見燕軍大旗獵獵的聲響。

    “大將軍,城牆……城牆有異!”前哨慌慌張張地奔回來。

    李景隆再次擡眼望向那城牆,青磚之上似是敷了一層閃耀透明之物,在越來越大的日頭之下,瑩瑩有光。

    “大將軍,是……是冰……燕軍以水澆城牆,如今皆凍成冰,光滑不可攀爬……”那前哨小心地打量着臉色越來越難看的李景隆。

    “攻城。”李景隆打斷他,死死盯着宛若爲琉璃所包裹的城牆。

    ……

    昨夜一宿急雨,近天亮的時候才停歇。桐柔原以爲今日經筵停了,豈知太監傳話過來,日講經筵照舊。

    她倒不需額外準備什麼,只是要去後殿東房將墨硯、茶水備好。經筵之後皇上多半會去那裏寫字,還有可能召閣臣看字。

    將炭火新添了,屋子裏暖意融融,很快她就聽見腳步聲近,急忙退至外面。

    隔着簾子的縫隙,隱約可以看見裏面的情形。

    朱允炆提步入了東房,按例祭祀九小龕。龕上羲、農、黃帝、堯、舜、禹、湯、文、武,尚有左周公、右孔子二龕。殿中宦官引導皇上行禮的呼禮聲傳來,三拜一叩禮。

    桐柔曉得,此刻閣臣與講臣們,則站在文華殿外的月臺左欄干邊等候。殿檐門未啓,等着皇上行禮畢,纔可轉入前殿。

    召令儒臣進講經史,解讀治國理政是自太祖就沿襲的做法。桐柔聽他說過,當初儒臣進講《尚書》無逸篇之時,明太祖曾說“自古帝王無不以勤而興、以逸而廢,爲人君者當警鐘長鳴,善始善終,不可稍有懈怠。”

    莫說懈怠,當今這位皇上只怕更爲勤勉。除了召董倫、方孝孺等人經筵,尚有日講,從無間斷。

    風暖彤庭尚薄寒,御爐香繞玉闌干。黃門忽報文淵閣,天子看書召講官。

    桐柔將這位正學先生的詩句在心裏默默誦了誦,覺得十分妥帖。

    不久聽見前殿門開啓,文臣入內,進川堂。

    具體說些什麼,她這裏並聽不清楚,大約是《大學衍義》和《貞觀政要》。立得久了,腿有些酸,她的目光轉去廊外。

    秋末冬初,庭內一株楓樹硃紅已老,昨夜經了風雨,葉落一地。

    姐姐不知眼下正在何處,可曾添衣?爹爹又不知執鈴遊醫於何處,身子可好……她託人帶出宮的東西,也不知他們收到沒有……

    恍惚着,就聽見川堂處的動靜。應是文臣退回前殿少舒,而皇上已入後殿東房。

    瞧着太監奉茶入內,桐柔曉得,必是皇上又召了方孝孺入東房議事,此刻不可有人入內打擾。

    眼下皇上勤於改制,日夜操勞,近拂曉方睡下,天亮又起身。

    改制之策,她並不是十分明白,只略略曉得新帝登基後,常與方孝孺討論周官法度,傾心於治國經邦之道。近日又忙於《皇明典禮》,對皇室禮文重新勘定,涉及朝廷、東宮、王府的官制亦需改定。

    而北方燕王的靖難戰事,他似乎並不十分關心。時不時召齊泰黃子澄入來,過問兩句也就罷了。

    打仗的事,桐柔就更不明白了,且在齊黃二位大人口中,這場戰事兵力懸殊、李景隆用兵如神,不足以令人憂慮。

    她只願這場戰事當真如他們所說,很快就會結束,並不會危及京師。而爹爹和姐姐也定會安然無事……

    捲簾聲響,東房側面走出二人,正是皇上與方孝孺。顯然是皇上邀請方學士同閱庭中花木。

    二人一前一後,仍在低聲說着什麼。朱允炆時不時駐足,似是觀賞秋木紅葉,其實正仔細聽那方學士低語。

    庭院中寒意蕭瑟,桐柔手裏拿着朱允炆的氅衣,卻又不好上前打斷,只能在廊下屏息候着。

    身旁樹叢裏一陣悉索之聲,她急忙看去,只看清一個雪白毛絨絨的大尾巴。

    她好奇張望,那尾巴哧溜一聲也收進樹叢中,不一會兒探出一張尖尖的面龐,眼眸漆黑卻極爲靈動。

    狐?

    桐柔尚未看清楚,猛聽一旁侍衛喝道“誰?!”

    那小狐忙縮進樹叢裏,立刻沒了蹤影。

    不遠處的朱允炆和方孝孺循聲望過來,方孝孺一臉不悅,“何人驚擾聖駕!”

    那侍衛忙跪稟道“卑職該死!方纔聽聞樹叢中有動靜,擔心有刺客……”

    刺客二字一出,不知從哪裏冒出幾十個身影,各個按刀執弩,將皇上和方孝孺團團圍在中間。

    朱允炆已瞧見桐柔一臉驚惶正在那廊下,衝她揚手示意她過去。

    桐柔猶豫了片刻,走近前去。

    那些錦衣衛縱然並不情願讓她在這種情況下靠近皇上,但既然皇上手都招了他們也不敢阻攔,遂讓開一條道容她過去。

    這陣勢桐柔何曾見過,且不提身後那些凶神惡煞的錦衣衛,但是後面那位不苟言笑如今眉間緊皺方學士,她也是怵得慌。

    朱允炆問道“你可看見什麼?”

    桐柔急忙斂了心思,“沒……沒什麼,好似是狐……”

    “胡說,宮中怎會有狐!”方學士斥道。

    一旁錦衣衛的首領忽然出聲道“陛下,近日宮中確有人瞧見過狐,不過行蹤詭異未曾尋獲。”

    方孝孺微微錯愕,隨即忽然道“既然有狐,爲何不宣鷹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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