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五十二章 此日相逢思舊日
    桐拂看着他穿過人羣,撐着傘走到面前。

    他握着傘柄的手許是太過用力,青筋都暴着。

    他的目光再不似從前那般躲閃,此刻牢牢地看着她,一刻也不曾離開。

    “你……”

    “你……”

    二人幾乎同時出聲,又同時沉默。

    桐拂這才注意到,他今日看起來有些不同。

    雲紋青袍圓領大袖,腰間一道藍絲條,腳穿皁皮靴。以往見他都是普通的直裰布靴,眼前這個樣子,倒是生出英氣端肅的意思。

    “喲,這不是金貢士麼?你和小拂認識啊,來來來快些進來,在雨地裏頭幹瞪着眼做什麼呢?

    別是新進的貢士嫌我的酒舍太寒磣了……”劉娘子說話間,將二人拖進酒捨去。

    “貢士?”桐拂一臉疑惑。

    劉娘子笑道“這位金公子此番參加春闈,得了第十三,再過兩日啊就要參加皇上親自策問的殿試了呢……

    我今兒這裏可是蓬蓽生輝了……小拂啊別愣着,幫我好好招呼金公子……”說罷已經滿面春風的往後廚去了。

    兩人在靠窗的僻靜角落裏坐了,很快劉娘子送來一盤大煮乾絲、鴨肉冷切、兩盞桂花蜜汁藕羹、一碟軟香糕,另一壺雨水喂的毛尖茶。

    她的目光在金幼孜和桐拂之間轉來轉去,笑意間盡是深味,“你們倆慢慢嘗,金公子就快殿試了,咱酒就先攢着。等着高中了狀元,我這裏的酒,公子你呀隨便喝……”說完她喜滋滋地離開了。

    二人又沉默了一陣,金幼孜擡手替二人斟了茶。

    桐拂將茶盞拿起,“以茶代酒,恭喜。”

    金幼孜與她喝了一盞才道“你可是又去了那裏?”

    她點點頭,面上再遮不住倦色。

    “還好麼……”

    “不,不好。”她猛地打斷他,“應是噩夢一場,不談也罷。”

    “噩夢……我亦做過一個噩夢……”金幼孜忽然道。

    她忽然笑了笑,“好在如今都醒了,不如忘記。”

    她伸手取了一盞藕羹,細細地喝。

    “忘不掉,也不想忘。”他慢慢道。

    桐拂的手頓了頓,沒有擡眼看他,仍注視着手中灑着金黃桂子的濃稠羹湯。

    怔怔了一會兒,她再擡頭時,已是滿面笑容,“你若金榜題名,可是要請我喝酒的。劉娘子這裏的不算,我要去十六樓……”

    “有句話我想……”他打斷她。

    她給他夾了一片軟香糕,笑吟吟道“這軟香糕看着簡單,做起來其實十分麻煩,劉娘子平素嫌麻煩不大做。今日倒是捨得端出來,我可是沾了你的光。快嚐嚐……”

    他自然曉得她打岔,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盯着自己盤中的軟香糕出神。

    “金兄!巧了巧了,難得來一次酒舍,就遇上了!”有人大步走上前,對着金幼孜就是一揖。

    金幼孜忙起身,“景昭何時來的金陵,許久不見了!”

    “來了有些日子,到處逛逛,不想今日竟能遇到金兄……這位是……”邊景昭這才注意到一旁還有一個女子。

    金幼孜的耳根又有些紅,支支吾吾竟一時沒答上話。

    桐拂已笑嘻嘻地起身讓座,“我是酒舍裏跑堂的,這位公子請坐,我去重新取了茶來。”說罷人已經走到後廚去了。

    邊景昭落座,瞧着桐拂的背影道“難怪金兄一舉就中了貢士,原來是有佳人相伴紅袖添香。此番得見,這金陵城果然是佳景不絕,便是這小小酒舍之間也有這等妙人兒……”

    見金幼孜面上顯出淡淡不悅,邊景昭忙塞了塊糕點在口中,嘟囔道“好喫好喫,不比那十六樓差了去……”

    桐拂已捧了新茶器,和新熱的茶水過來,正欲離開,猛聽邊景昭一聲“等等!”

    她遲疑地停住腳步,只見那邊景昭直直望向自己的發間,目光裏竟是癡迷和震驚。

    金幼孜伸手將桐拂拉到身邊,“景昭,何事?”語調裏盡是惱意。

    邊景昭目光炯炯站起身,伸手就往桐拂臉頰旁的發間而去。

    金幼孜再坐不住,起身將桐拂攔在身後,“景昭,此舉怕是不妥。”

    邊景昭這纔回過神來,忙忙道歉,“對不住對不住,實在是……哎,敢問這位姑娘,可是養了什麼新奇的鳥兒?”

    金幼孜順着他的目光看向桐拂,才發現她的髮髻邊綴着一根彩色的禽羽,雖不顯眼,但細看之下流光斑斕,煞是好看。

    金幼孜伸手替她取下,遞給桐拂。

    桐拂接過笑道“確實是新奇的一隻,我都不知它叫什麼。”

    “可是小如手指,冠似鳳,羽翼淡綠,綴五彩……”邊景昭邊說邊比劃,學到那鳥兒展翅飛翔的樣子,繞着桌子跑了一大圈。

    桐拂被逗得直樂,笑得合不攏嘴,“正是正是,只是它飛起來更輕盈些……”

    金幼孜見她露出原先天真模樣,心裏亦跟着歡喜,神情這才舒緩下來,“可是桐花鳳?”

    “正是正是,”邊景昭學着桐拂的口氣道,“成都夾岷江磯岸多紫桐。每至春暮,有靈禽五色小於玄鳥,來集桐華以飲朝露。及華落,則煙飛雨散,不知其所往。”

    他頓了頓,盯着桐拂,“敢問姑娘何處得之?可否一見?”

    桐拂倒是愣了愣,“蜀中的鳥兒?爲何我在北平撿到……”說完驚覺漏嘴,已來不及收回。

    “北平?姑娘去北平尋得桐花鳳?這……也說不通啊……北地寒冷,桐花鳳如何過冬?”

    想到一半邊景昭又急急問道“姑娘可是有特別的機關將它養着?”

    桐拂點頭,“撿到它時,它在籠子裏,被人丟棄在路邊,一旁還有一大罐花蜜。那鳥籠小巧精緻,不知是何機關,裏面溫暖如春。我便以那花蜜餵食……”

    說到此處,她一時語塞,腦海中浮現出彼時鳥籠邊的那個身影……

    那是個極漂亮的女子,華美的衣裙盡污身上沾着血跡,毫無生機躺在那裏。身旁是許多死去的南軍兵士……

    桐拂原本欲上前查看,卻聽見一隊人馬急急而來,匆忙中見那籠中鳥兒哀鳴不已,遂將那鳥籠塞入袖中,匆匆離去……

    “小拂……”耳邊金幼孜的輕喚令她回過神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桐拂勉強擠出笑容,“那鳥兒畏寒,平素都躲在籠中,改日再帶來……”

    邊景昭忽然打斷她,“釵子!姑娘需戴上釵,那桐花鳳纔會出來。不如我去買一支……”

    “景昭慢用,釵子的事就不勞費心了……”金幼孜板着臉打斷他,將桐拂拉着就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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