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七十八章 水去雲回恨不勝
    自護城河裏鑽出來,本就涼颼颼的,何時落起的冷雨敲在腦袋上,桐拂忍不住一個哆嗦。

    金陵城中,此時的雨,早去了寒意,浸着梔子、薔薇和金雀的香氣,便是落在身上,也是溫暖的……

    她在河邊怔怔出神了一會兒,才起身往遠處的燕軍大營摸去。十七在那裏,她需要知道十七好好的。

    偌大的軍營,如何能尋到十七,的確是十分的棘手。十七原是草場的,多半應是在馬廄附近。燕王布營,來來回回就那麼幾種,桐拂早已熟悉,趁着夜色,往東側營帳走去。

    既然很容易被人發現,桐拂索性走得大大方方,故意將燕王府的牌子掛在腰上。有疑心的,瞄到了,也就過去了,並無人阻攔。

    大帳附近她是不敢去的,燕王身邊的幾個都認識她,尤其那個馬三保,還有那個神不知鬼不覺就會冒出來的金忠。若她沒猜錯,此番朱高熙也是來的,若是撞見了,也不好辦。因此特意繞了個遠,從隨軍的醫帳那裏過去。

    仗打了一整日,傷者無數,醫帳裏頭裝不下那麼多人,外頭也有許多,或坐或躺,裏頭醫官和醫工穿梭往來。

    傷處猙獰可怖,傷者輾轉哀呼,更有心灰意冷默然涕下……

    此種情形,桐拂不敢多看,急步而過,卻被對面來人撞了個滿懷。

    那人連聲道歉,就欲擦身而過。

    桐拂卻一把將她的手腕捉住,“十七?!”

    那女子擡頭茫然望着桐拂,“認錯了,認錯了,不是十七。”

    桐拂一愣,“怎麼可能?你我同住月餘,我怎麼可能認錯?十七,是我啊,桐拂。”

    那女子仍舊一臉茫然,“不識得,認錯了,不認識十七,不認識桐拂……”

    桐拂這才注意到她的神色空茫,眸光繚亂,不覺心頭一緊,“你怎麼了?你是不是受傷了?”

    她忙將手縮了,“沒有受傷,他受傷了,他傷得厲害……”

    桐拂急道:“誰?誰傷了?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張皇地想要離開,“他真的傷得厲害,定遠他總是這樣,明明傷得厲害,他不說……”

    桐拂一把將她抓住,“你再說一遍,孫定遠還活着?他在哪兒?!”

    她掙脫開,悶頭就走,“他在等着,我得趕緊過去……”

    桐拂再顧不上其它,連忙快步跟上。走到離醫帳很遠的地方,前面的她停下腳,蹲下身去,地上躺着一個人,手臂上裹着厚重的紗布,昏睡着。

    “定遠……你還疼不疼?”秣十七小聲問道,生怕驚擾了他。

    桐拂搶上前去,躺在那裏的,是個陌生的面孔。

    “他不是孫定遠,你認錯了……”桐拂脫口道。

    她擡起頭,冷冷地望着她,“胡說!他就是孫定遠。我不識得你,你又怎會識得定遠?你趕緊走。”

    桐拂心中一絞,略略曉得發生了什麼,當下收斂了語氣,“十七,你需要休息,我陪你找個地方休息,你不能再待在軍營裏……”

    秣十七不再瞪着她,回頭望着地上的那人,將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我不需要休息,定遠傷得厲害,白日裏還偏要搶着去攻城。你看,這下更糟了……我得陪着他,哪兒也不去……”

    桐拂小心地拍了拍她的後背,“你看,這裏有醫官照顧他,他不會有事。倒是你,你看你的臉色這麼難看,定是好些日子沒有休息了。聽話,和我走……”

    秣十七猛地轉過頭,一把將桐拂推倒在地,“我不識得你,我不叫十七,誰也不能讓我離開定遠,你滾!”她的長髮散在一側,雙目盡赤。

    桐拂跌倒在地,一時爬不起來,心裏頭又悶又痛。眼前的秣十七,已完全失了神智。那日白溝河畔,到底發生了什麼?

    有人自身後將桐拂扶起,桐拂轉過頭,是位年輕的醫官。

    未及言謝,那醫官已走到秣十七身側,探身去查看了地上之人,對秣十七道:“你在這裏,吵着他歇息,他好不了。聽她的,”他指了指桐拂,“回去休息。”

    秣十七愣在那裏,“文醫官,他當真能好起來?”瞧他衝自己鄭重點了點頭,這才站起身,一步三回頭地往遠處走去。

    “燕王府上的?”文醫官目光掠過桐拂的腰牌,望着同樣魂不守舍的她道。

    桐拂回過神,胡亂點了點頭,“十七她怎麼了?”

    “白溝河那一仗之後,是我醫治的她。當時並沒有十分要緊的外傷,但醒過來她就一直在找一個叫孫定遠的人,連自己叫什麼都不知道……她似乎也不在意。”

    “這次,她是偷偷跟了來。若被人知道了,那是要軍法處置的,我只能說她是我醫署裏,帶過來的醫工。”文德頓了頓,“看起來,姑娘識得她?”

    桐拂望着不遠處仍在頻頻回望的秣十七,心裏酸楚,“秣十七,原是北平草場的。她這樣子,可會好起來?醫官可有法子醫治?”

    他的目光垂下,“眼下,並沒有法子。秣姑娘此番情形,其實也很常見,多是戰場上受了刺激。至於能否恢復,什麼時候能恢復,當真不好說。但待在這裏,繼續打仗,是肯定好不了的。”

    “我帶她走。”桐拂打斷他,又覺得失語,連忙住口。

    那醫官擡眼瞧了瞧她,“姑娘若是方便將她帶走,遠離這裏,最好不過。只是……”他緩了緩才道,“之前在殿下的帳內,好像不曾見過姑娘。”

    “我今日纔過來。”桐拂忙斂了神色,“送了東西還要回去覆命,十七我這便帶走了。多謝文醫官照拂。”

    說罷不再敢多耽擱,徑直往十七那裏走去。

    文德瞧着她的背影,再望了望遠處仍在小心觀望的秣十七,若有所思……

    看着眼前心神不定的秣十七,桐拂也是坐立不寧。留在燕軍大營,肯定是不行的,她如今神志不清,早晚得出事。十七畢竟是燕軍的人,將她帶回濟南城也不妥。思來想去,似乎只能把她帶去京師,若能找到爹爹,或許爹爹有法子治好她……

    猶豫間,只聽不遠處嘈雜聲起,隱約聽得喊聲,“有人闖營!快拿住!”

    不久,見一人被刀劍團團圍着,往大帳方向走去。

    步態婀娜從容不迫,帷帽四角雖垂着長紗,也遮不住綽約風姿。

    “兮……兮容……”桐拂失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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