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八十五章 投枕華胥夢已成
    後面半碗粥,桐拂沒喝得下去。

    她想到此番自己是如何去的北平草場。十七是一撥人,但那之前的一撥,將自己捆了扔在馬車裏的,顯然並不是一起的。

    將秣十七從燕軍大營裏撈出來,又當真是神不知鬼不覺?何況當時身邊還有個兮容,究竟是什麼路數她並不曉得……

    金幼孜瞧她喫不下飯去有些不忍,但有些話又不得不提醒她,“你們倆現在住在這裏,這地方偏,我覺得……不甚安全。你若不嫌棄,可以去我那裏……”

    “不行,”桐拂打斷他,“你曉得十七的身份,我也曉得我是從哪兒跑出來的,如今我們和誰在一起都會給人帶去麻煩。何況,咳咳,我說柚子,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

    “這個身份不打緊,倒是你……你們的安危更要緊。”他中間頗不自然地頓了頓。

    兩人就這麼僵着,一旁十七趁機把桐拂碗裏的粥也喫完了。

    窗外唧啾一聲,一道纖小的身影自外頭掠進來,穩穩停在桐拂的手腕上,身後五彩流光的尾翼,似是很不悅地擺了擺。

    “小鳳!”桐拂脫口道,“小東西你居然還在這裏,誰照顧你的?”

    那桐花鳳扭身飛到金幼孜腦袋邊,落在他肩上,瞅瞅他又瞅瞅桐拂。

    桐拂猛地想起那次見到自己化身這小鳳,落在那梁洲上,被金幼孜邊揉腦袋邊數落……臉色跟着就黑了黑。

    “行了,你不用多慮了。”桐拂將那小鳳一把抓回來,“這小東西警醒得很,別說大活人,就是飛進一個蚊子它都曉得。”

    “那有何用,你打得過誰?”金幼孜一臉無語。

    桐拂起身,去那竈臺後面摸索了一會兒,翻出來幾個瓶瓶罐罐,“這些,保管誰來了,都哭着出去……”

    ……

    滿幅琉璃的垂簾,無風自動,時時玎泠數聲。一旁鎏金銅鶴爐中,合香生煙,嫋娜四散。

    桐柔不記得自己立在這裏多久了,此刻兩腿痠麻得厲害,卻並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隔着那琉璃簾子,隱約可以瞧見裏頭榻上,身子朝着內側,正午睡的皇后。

    一旁宮女羽扇輕搖,皆屏息斂神,生怕驚動了榻上之人。

    待那香爐中的香氣弱了幾分勢頭,才聽見微微一聲輕咳。打扇子的宮女忙擱下扇子,扶了皇后起身。一旁茶水、絹帕、溫湯,已呈至面前。

    一切收拾停當,皇后披了薄衫自那琉璃簾子後頭出來,經過桐柔身邊,彷彿壓根沒瞧見,徑直走到案前坐了。

    “女君子,”皇后忽然開口,“之前宣了文華殿的女史過來,人呢?”

    一旁陳女官恭聲道:“回皇后,桐女史已在殿中。”

    馬恩慧這才擡眼望向桐柔,“喲,瞧我這記性,之前是見着的,怎麼就睡過去了。”

    陳女官又道:“午時,合陽,當小寐以養陽。皇后入睡速而沉,乃是好事。”

    “女君子說的,自然是有理的。”馬恩慧頷首,目光卻仍在桐拂身上,“你就是桐女史?”

    桐柔到了跟前,行了禮,也不知該說什麼,拘謹地杵着。

    “桐女史平素在文華殿當值,很是辛苦。”皇后道。

    桐柔忙欠身,“並無辛苦。”

    宮女奉茶,天青色茶盞,掐着銀絲通透無暇。皇后將那盞取在手中,卻未喝一口。

    “記得太祖時候,初時因宮掖不諳文理多,故命江南選擇,不獨取其美,亦重其慧黠堪給事左右……”

    陳女官聽出話裏的停頓,緊跟着道:“洪武五年,選蘇杭二府女子,願入宮者四十四人,皆授內職,免其家徭役。其中三十人年未二十,賜白金遣還任其適人。

    洪武十四年,諭蘇松嘉湖及浙江江西有司,民間女子年十三以上十九以下,婦人年三十以上四十以下,無夫者,願入宮備使者送赴京師。女子以備後宮,婦人則充六尚。”

    馬恩慧微微頷首,“是了,這向來,女官是不備後宮之選的,倒沒記岔了。”

    茶盞輕叩,“桐女史,在宮中住的,可習慣?”皇后的聲音裏猶存着初醒的慵懶。

    “下官不應獨居一院,請回女史院齋房。”桐柔的目光,垂在腳前芙蓉纏枝的錦毯之上。

    “哦?桐女史不喜獨住?”

    桐柔微微伏了伏身子,“不合規制,不敢逾越。”

    “院子,是陛下的意思。我若命你回去,豈不是違了聖意?且又落了個斤斤計較的說頭……”

    看着桐柔握在一處的手,微微有些泛白,皇后將茶盞放下,“今日,我不過是探探桐女史的意思。是繼續在文華殿當值,還是有別的打算……”

    吳亮守在文華殿的東閣外,腦門子上都是汗。這姑娘不在這兒守着,跑哪兒去了?裏頭那位,自上朝出來,臉色就能凍出冰來。方纔站在他身邊兒,颼颼的寒意……

    打聽消息去的太監一路小跑了過來,壓低聲音道:“桐女史……在馬皇后那兒……”

    吳亮對着自己的腦門就是一巴掌,“哎呦,這都什麼事兒,全趕一塊兒了……哪邊我得罪的起喲……”

    話音未落,眼見那長廊盡頭,有人款款走來。吳亮心裏一鬆,跟着又狐疑道:“這就回來了?”

    “正是,方纔去了……”桐柔答道。

    “知~道,”吳亮打斷她,“沒……沒什麼事?”他拿眼上上下下地瞧了她一圈,看起來好好的。

    “沒事就好,趕緊進去。”吳亮抹了一把汗,“估摸着又是濟南的事兒,你說話繞着點兒……”

    殿內除了銅壺滴漏的聲響,再沒別的動靜。他坐在案後,面前一堆攤開的文書奏摺,但顯然他沒在看。

    他靠在椅子裏,手裏是那塊玉牌,黛藍色的宮絛,一頭系在腰間。

    見她進來,瞧着她的神情,朱允炆猜了個八九分,“皇后午寐初起,留了你說話?”

    桐柔應了一聲,開始收拾案上的文書。

    他的目光掃過她裙裾上的皺褶,“可有不悅?”

    “皇后只是問了我住得可習慣,應是並無不悅……”她答。

    “方纔一句,問的是你。”他忽然出聲。

    桐柔這才擡眼,侷促了一瞬,“沒有。皇后問了些文華殿的事,我都一一回稟了。

    皇后囑咐,陛下於午時當小寐一會兒,命我知會文華殿奉茶的宮女,需取用新臼的茶葉。但搗臼需遠離臥榻,莫要擾了陛下休息……”

    “你可願繼續做女官?”他猛不丁地將她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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