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九十八章 隔座小爐新酒暖
    桐拂不曾見過他這個樣子。

    而最後一句,確是實實敲在了她心上。

    眼見她神色黯然垂目不語,金幼孜先前一段無名火,早煙消雲散,此刻很是不忍,溫言道“回去,莫再多想。”

    二人回到院外,天已黑透,老遠卻見院門大敞着。走到近前,裏頭除了那匹棕馬,並無人影。前後屋子找了一圈,不見秣十七與邊景昭。

    屋子裏燭火仍亮着,案上展着一幅宣紙,那上頭繪着一隻桐花鳳,棲於紫桐之上,烏眸新點,栩栩恍如生。

    金幼孜指尖輕觸那紙面,“墨跡猶溼,依邊景昭的性子,這幅畫定是極其珍愛,斷不會隨意丟在此處。”

    桐拂心裏跟着涼了又涼,秣十七也萬萬不會丟下這棕馬於不顧。

    ……

    “好大的雪……”有人掀簾入了酒舍,“上壺暖酒來!”

    桐拂看向窗外,這才瞧見外頭如飛絮般一片紛紛揚揚。金陵城第一場大雪,她竟是恍然未察。

    距離秣十七和邊景昭消失不見,已有大半月。秣十七身份特殊,報官是不可能的,桐拂沒日沒夜的找了三日,只差將城裏大大小小的河道摸個遍……

    之後她被劉娘子抓到酒舍,白日裏找人將她看住,夜裏和劉娘子睡在同一間屋子,才總算讓她消停下來。

    金幼孜邁進酒舍,就看見她手中擦着案几,一雙眼卻是直直望着窗外的漫天大雪。案几早已擦得乾淨,她手中卻仍是不停。

    “小拂,別愣着,還不替金大人撣雪。”劉娘子經過她身邊,出聲提醒,“去去,到裏間屋子坐着,將酒溫上了。”

    桐拂這纔回過神,看到門口杵着的金幼孜,哦了一聲,走上前,替他將覆在氅衣上的雪拍落了,徑直往後頭走去。

    裏屋本是一件雅室,此刻無人,暖簾低垂着,裏頭爐子燒得很旺。茶水咕嘟,煙氣氤氳。

    她一直不作聲,悶頭溫酒。

    金幼孜將大氅脫了,坐在她身旁,看着她手指凍得紅紅的,已經裂開了細口。他將袖爐取出,遞給她,“這個送你。”

    桐拂接過,六角紫銅,鏤刻着竹報平安,玲瓏精緻。放在掌心,明明瞧着裏頭炭火很旺,卻不燙手,也不知什麼機巧。

    她看了看,又遞回去,“我不冷,用不到。”

    金幼孜沒接,“這事不是你的錯,但既然已經這樣,你又何必日日自責內疚……”

    “十七是我帶回來的,我卻將她害了。若她不回來,說不定能早些找到孫定遠,她的病早就好了,也不會……”

    “說不定她早就死在戰場。”金幼孜打斷得十分迅速。

    他將語氣緩了緩,“小拂,你已盡力了,如今局勢混亂,你當真以爲你去了幾趟北境,不會被人盯上?

    你住過燕王府,除了燕王燕王妃,你還認識了世子、朱高熙。又在燕王大帳裏待過,就不談張玉朱能馬三保這些人……在濟南,你被鐵鉉關過,偷偷溜去燕軍的大營,又帶着秣十七溜出來,一路逃回這裏……

    你當真覺得,只是自己運氣好?

    說白了,你眼下還能好好活着,是有人還不想你死。否則你和十七根本沒法活着回來,如今也不可能好端端地在這京師裏轉悠。”

    她撥拉這手裏的袖爐,“金大人就不擔心被我連累了?”

    他怒極反笑,“我雖使不了刀劍弓戟,但能護你一日是一日。若你有什麼麻煩,我陪着你就是。”

    桐拂抱着那小爐,怔怔了一會兒,“我誰也不能連累,我爹,小柔,劉娘子,平海哥,還有你。”

    “太晚了,”他故作一臉無奈,“我已經被連累了。反正也是連累,索性我明日就上門提親,你我互相連累到底,再扯不開了。”

    金幼孜原以爲,她又要冷着眼挑着眉擠兌回來,不料她竟扭頭望着自己,一臉認真,“且不說門不當戶不對,你我八字都不知合不合,你就敢上門下定?”

    他心中大喜,“自然是門當戶對的……至於八字,合不合我覺得並不要緊,你若覺得要緊,那就隨便寫一個合的……”

    她撲哧笑出聲,“這也可以隨意寫寫的?再說,我爹那裏……”

    “他一定會允了的。”金幼孜十分篤定的樣子。

    “行,你先將我爹找來,這事,得一起商量不是?”她站起身,“我今日就回家去,可等着啊。”說罷笑嘻嘻地往外走去。

    “回哪兒去啊,哪兒也不能去!”外頭劉娘子疾步入來,卻被金幼孜攔住。

    聽了金幼孜在耳邊低語一番話,劉娘子喜笑顏開,“哎喲這可是大大的喜事,快去快去。小拂那裏,我讓人跟着,你放心。若有什麼用得上我的,只管說……”

    桐拂取了斗篷,將自己罩嚴實了,出門徑直去了河道。小烏舟停在那裏,船板上覆了厚厚一層雪。她取了長篙,輕點數下,舟子無聲倏而滑出,直往覆舟山而去。

    過了玄津橋,眼看天色漸漸晚下來,她將舟子停了停,取了艙內的風燈,一串三個,船頭船尾各懸了一串。

    又返身回了艙內,將袖裏精巧的小籠取了出來。桐花鳳正窩在裏頭酣睡,被搖晃醒了,咂咂嘴很有些不高興的意思。

    桐拂取了花蜜,用簪子挑了一些餵它,耐心地瞅着它一點點喫完。

    跟在後頭的那條舟子,遠遠避着。撐舟之人似乎看見有什麼撲梭梭飛進那船艙,心思這麼冷的天,怎會有飛鳥?揉了揉眼,卻也沒瞧着那身影再出來。

    過了一會兒功夫,見她復又出了船艙,重新取了長篙,撐舟前行。

    過了前頭的竹橋,就到了青溪與運瀆支流的口上。順着青溪,可達覆舟山腳下。而這條運瀆支流陡然西折,水勢兇猛,途徑國子監,英靈坊,可通往城外清涼寺。

    眼瞅着雪越下越大,被風捲着,撲撲簌簌迷亂人眼。河面上的船,多數都避去一旁的窄水巷裏。

    撐船人叫苦,自己也就是問柳酒舍裏採辦的夥計,這麼個凍死人的天氣,還得跟着這女子,實在是份苦差事。回頭得問劉娘子多要些賞錢……

    也就一晃神的功夫,見一旁水巷裏衝出幾艘小舟,將前頭桐拂的船逼入運瀆河道。緊接着那些船艙裏箭矢紛出,直撲向尚在撐船的女子。

    後頭的撐船人驚呼尚未出口,就見她晃了晃身子,直落入水中。那些船又朝着水中放箭數回,眼瞅着沒了動靜,方纔迅速地退走了……

    眼見河道上瞬時沒了人影,那撐船人才反應過來,膽戰心驚湊過去提燈細看。

    只見那河面上,泛起大片殷紅,頓時慘叫道“出……出人命啦!救……救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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