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地一百零八章 雪窗休記夜來寒
    冬夜的秦淮河道,舟船寥寥,槳聲欸乃。

    瑟瑟風燈下,船家將冬襖又攏了攏,心裏嘀咕,若不是賞錢給的多,誰願意大冷天夜裏的跑這麼一趟……

    舟子轉入幽靜的狹窄水道,停在一處河房外。這一帶河房綿延,這一處看着並不起眼。有臨河道的水窗,另有石階通往石欄圍着的小庭。其間,雨亭青案小屏環繞,另有落紗竹靠,倒是格外雅緻。

    闌干外一個懸鈴,那船家伸手搖了搖,幾聲玲瓏清音。

    臨水的窗子吱呀一聲開了半扇,輕煙合着沉香,頓時撲出屋子來。

    一隻素手搭在窗沿上,櫻棠色的袖幅垂着,彷彿並不懼外頭寒意。

    “帶來了……”聲調裏,似是濃睡初醒,七分懶懶三分不耐。

    那船家忙道“帶來帶來了,今日這條魚可不容易撈的,若拿去那市上……”

    話說了一般,一串銅錢自那手中滑落,晃晃悠悠懸在半空。

    船家忙喜笑顏開地接了,“還是姑娘識貨,我撈的魚那都是肥嫩無比……”這麼說着,他忍不住擡頭瞧了一眼。

    那姑娘依着窗子,一手撐着腮,面上一幅面紗,將那底下的秀色半遮半掩,更添綺麗。船家一時看呆了,沒說得下去。

    她也不惱,慢條斯理道“可幫我收拾乾淨了?”

    船家忙回過神,“乾淨!特別乾淨。直接下鍋裏,保準鮮美無比。這蛇魚最是補身子,去淤生新……”

    一邊說着,他將身邊一隻簍子提了,遞上前去。

    那女子接了就欲闔上窗,船家瞄了一眼屋裏,“姑娘這是一個人住在這裏?”

    “有勞船家掛心了……”她似是無心拂發,將面紗撩起一角。

    那船家幾乎摔倒在船面,“天……天晚了……走了走了……”話未說完,已經手忙腳亂將那舟子撐出了水巷。

    摸了腳邊的酒葫蘆猛灌了一口,他才喃喃道“莫說銀子了……給金子也不來了……”

    窗子咿呀一聲合上,將那屋外的寒意頓時隔絕了。

    “阿鏡……”她喚了一聲。

    門被輕輕拉開,梳着雙髻的女子,笑嘻嘻地入來,“姑娘有何吩咐?”

    兮容指了指案上的竹簍,“拿去,燉了湯,給她喝。”

    阿鏡應了,上前取了竹簍,探頭一瞧,“好肥的魚,只是不知她能喝下多少……”

    兮容將面上的紗摘去,忽地冷聲道“能喝多少算多少。”

    見阿鏡轉身離去,又將她叫住了,“待湯溫了再喂她,她如今不曉得冷熱,容易燙着。”

    阿鏡抿嘴一笑,“姑娘其實心善得很,偏要這般兇巴巴的……”

    “燙傷了還不是我的麻煩。”兮容將案上半掩的書卷取了,垂下目光。

    阿鏡吐了吐舌頭,提着竹簍出了屋子。

    待魚湯燉好,已是夜深。阿鏡將湯盛了,徑直去了西側的廂房。屋子裏只燃了一盞燭火,一旁火盆燒得倒是很旺,將榻上沉睡之人的面龐映得清楚。

    阿鏡將那女子扶起身,半靠着,將一旁溫了的魚湯舀了一勺,湊到那女子的嘴邊。

    “姐姐能聽見阿鏡說話了麼?好歹喝上幾口,你這個樣子,讓家裏人看了,多傷心……兮容姑娘也是盡力了,可你若不喫不喝,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你呀,你說是不是……”

    湯汁自那女子的脣邊滑落,阿鏡急忙取了帕子替她擦乾淨。

    “還是不行?”兮容不知何時到了身後,靠在門邊,手裏籠着袖爐。

    阿鏡手裏仍捧着湯盞,搖頭,“不行,喝不進。這每日裏靠着那幾粒藥丸續命,可如何是好……”

    兮容沒再說什麼,靜默了一會兒,轉身出了屋子。到了廊下,瞧見外頭何時又落起了雪,輕咳了幾聲。

    有人很快自暗處出來,無聲立在一旁。

    “去幫我尋個人來。”她望着漫天的細雪,彷彿自語。

    那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門外,小庭內漸漸積了雪,將那足跡掩去,彷彿剛纔的不過一個幻覺。

    金幼孜被戴進架着,從酒舍踉蹌出來,醉醺醺昏思思。

    “戴兄,我沒事……你看我好好的,你不用相送……”

    戴進皺着眉,“落雪了,送你回去,別半路上睡過去凍僵了。”

    “凍僵?凍僵了好!一場大夢,乾乾淨淨,萬事皆休……”金幼孜猛地掙脫他,在街上狂奔起來。

    路人瞧他披髮癲狂一身酒味,忙不迭紛紛避讓。

    他奔至河邊,才搖搖晃晃地停住,手裏猶自握着酒盞。

    雪勢不小,紛紛揚揚落在河面,卻是瞬息沒入千萬粼粼之間。

    金幼孜將盞裏的酒一口喝盡了,衝着那河面,“你說的,我都答應了……你說你回去等着,卻根本不在那裏……總是忽然地就這麼不見了……這一次,又是爲了什麼……

    他們說你是被賊人攔了,中了箭落了水……說尋不見……說水太急,怕是早就被沖走了……

    呸!那幫無用的東西……怎知你水性?本是最好的,又怎會有事……

    對不對?你一定沒事,又同從前一般,只是離開一時……

    你會回來的,你說話!你不出聲我就當是答應了……”

    一旁幾個閒漢瞧他瘋瘋癲癲,但身上氅袍卻是錦緞裘領,不約而同圍上前去。

    “公子喝酒喝得痛快,怕是身子熱得很,這袍子應是無用了,不如讓給哥幾個穿穿……”

    金幼孜頭都沒回,一把扯下氅袍,扔給他們,“拿走拿走……無用無用……”

    那幾個閒漢未料到竟如此容易得手,又圍上前欲取他腰間錢袋玉佩。

    金幼孜直直瞪着眼前河水,彷彿渾然不覺。

    那些人很快將值錢的東西都摸走了,一人忽道“此人雖醉,畢竟見過我等面貌,此處無人,不如……推下河去……”

    那人話音剛落,只覺膝後一痛,腿一軟,竟跪在雪地上。其餘幾人,亦紛紛喫痛跪倒。四下張望卻不見人影,嚇得幾人頓時連滾帶爬地跑了個乾淨。

    金幼孜早被拉扯着坐在地上,耳聽見腳步聲近,在身後停住。

    一個陌生的聲音,沒有半點溫度,“公子在找的人,可叫桐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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