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容斜睨着它,“可是覺着屋裏熱,想去外頭雪地裏涼快涼快……”
那桐花鳳一呆,忙又撲梭梭飛回暖匣裏,把身子妥妥藏好了,只露出一顆毛絨絨的腦袋,上頭翎羽忽悠悠顫着。
窗子推開半扇,恰看見細長的舟子泊在石階畔。
那個男子,雪夜裏只穿着薄薄一件青袍,網巾斜,勉強束着發,卻似渾然不覺。雙目被黑布遮着,正小心地扶着闌干踏上岸i。
金幼孜起先尚努力記着船行的方向,轉彎慢緩之處。到後i發現那船行輾轉往回,似是特意將他繞暈了,京師水道本就繁雜,他只得作罷。
舟子觸岸時,他心裏跟着狠狠一晃。
有人到了身前,似是在凝神打量自己。
金幼孜一揖,“可否……”
一隻手搭上他的手腕,他下意識想要躲開,卻聽見一聲輕笑,“公子怕什麼?這裏可沒有喫人的妖怪。”
那聲音,彷彿舞人輕挽着的一丈軟綾,自袖間揚至半空,繚繞婉轉。
“我這裏,旁的規矩沒有。公子只需記着,只西廂裏的人可看,其餘的莫要多看多問一句。否則,怕是以後無緣再見了。”
“謹記,有勞了。”金幼孜道。
被引至廊下,那女子鬆開手,走到他的身後。金幼孜只覺眼前布條鬆脫,自己正對着一扇木門。
身後那女子道:“一個時辰後,送公子離開。”說罷腳步聲遠。
……
屋子裏的炭火很旺,桐拂坐在一旁,困得東倒西歪。一歪歪得狠了,差點摔到地上,才猛地回過神i。
擡眼瞅了瞅榻上的人,她掩着嘴打了個哈欠,正琢磨着是不是尋個舒服些的地方睡,就看見他的手似是動了動。
桐拂嗖地一下躥到榻前,“小五!小五你是不是醒了?”
小五雙眼緊閉,還是這陣子每日的樣子。她去瞧他的手,似乎也還是先前的姿勢,應是眼花了。
她很有些沮喪,伸手替他翻了個身,面朝裏。爹爹說過,長臥牀之人萬不可一個姿勢一直睡着,容易得什麼……什麼i着?唉,罷了罷了,記不起了。
自己如今能觸碰到周圍的東西,她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之前除了不敢晃到朱棣面前,她在王府裏橫着走豎着走,十分隨意自在。可自打拿了這水珀,就有些不同。雖說旁人仍是看不到自己,但自己卻能觸碰到東西。
幾次不小心忘記了,她隨手拿起茶盞、花瓶之類的把玩,將一旁的侍女侍衛嚇得魂飛魄散,尖叫着怎的飄起i了!飄起i了……然後齊齊落荒而逃……
因此這一陣子,王府裏有些不乾淨的說法,很是沸沸揚揚。
所以方纔早些時候,那位殿下板着個臉走進i,也就沒什麼奇怪的。
他在小五身旁默默坐了一會兒,給爐裏添了一回炭,纔開口,“近日太閒了?”
桐拂本i已經挪到門邊了,只能站住腳,“還行還行……”
“你是故意的?”
“那不可能。”她迅速接過話i,“給誰添亂也不能給王府添亂。不過,這王府里人i人往這麼熱鬧,我覺得並不適合小五養傷。要麼他和我挪到王府外頭去,找個清靜的地方,既好養傷,我又不會老是嚇着人……”
原以爲是恐嚇自己的一句,不料竟成了真,並且是立刻成真。
這位殿下前腳離開,後腳就i了一屋子的人。等桐拂反應過i,這屋子裏已經搬乾淨了。一張榻幾都沒剩下,連她平素最愛坐的那把椅子也被端走了。
端椅子的人一路嘀咕,“那邊不是有椅子,殿下卻非要這張……”
眼下她就窩在這椅子裏,渾身的不舒服。
想着想着就更加不舒服,方纔的睏意捲土重i,她索性將椅子移到火盆邊,扯了一條氈毯將自己裹了,歪頭就睡。
這一覺睡得挺舒服,不但睡得舒服,還有好喝的湯……
這麼想着,桐拂就覺得不太對勁兒。平素裏做夢也有好喫好喝的,但這個喫法,太過真實了……
而且這感覺,不是在椅子裏窩着,倒似是……
她奮力想要睜開眼,卻完全撩不動眼皮,耳邊卻傳i極其熟悉的念念叨叨。
“你說說你,這麼大一人了,喫東西還要人喂……不過,也好,難得見你這麼老老實實的……你說你沒事折騰什麼……在我身邊待着,就這麼難……”
她雖不能睜眼,卻曉得,此刻該是窩在金幼孜的懷裏,而那柚子正一口一口喂自己喝着魚湯。那魚湯,是她喝過最好喝的。
她鼻子一酸,眼淚就出i了,壓根i不及屏着。
金幼孜卻是一個哆嗦,“小拂你怎麼了?怎的哭了?可是燙着你了?還是不好喫?不會是哪裏不舒服……”
她感覺他慌手慌腳地取了帕子,替自己擦去淚水,一會兒靠靠額頭一會兒摸摸手,“你能說話麼?能聽見我聲音麼?你哪兒不舒服?柚子在呢,別怕啊……”
淚水更加無法遏制,嘩嘩嘩地往下流。桐拂覺得長這麼大,好似還沒這麼掉過眼淚,卻偏偏忍都忍不住。估計是自己病得的確有些厲害……
無法睜眼,無法動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躺在他的懷裏任他擺佈,聽着他不停地念叨。
本是如夢魘般的處境,偏偏覺得無比安心。她開始後悔,當初或許就該歡歡喜喜地回家,歡歡喜喜地等着他上門提親……
“時辰已到……公子需離開了……”
桐拂聽見陌生的聲音,感覺得到金幼孜忽然的急切,“可否容我再陪她片刻……她才喝了一點,怕是還會餓……”
“之前的規矩說的清楚,公子若是忘了,以後不i也就罷了……”
金幼孜似是長嘆了一聲,小心將自己扶着躺回榻上,仔細蓋好了被衾。
“你乖些,我很快回i看你……”
她聽見腳步聲遠去,木門咿呀,打開又合上,周遭一片死寂。
她忽然覺得害怕,想要叫住他,但聲音被困着,掙扎難出。到後i,竟是無法呼吸,她分明覺出一雙手,正死死扼在自己的脖頸間。
“放……放開……”掙扎間,她總算抓住了那雙手,猛地睜開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