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頭,迫得人喘不過氣的痛與恨。他的面目已然扭曲,額間頸間青筋駭人地暴着,扼住她喉嚨的手,充斥着決絕的殺意。
到了這個份上,桐拂反倒不懼了。他心裏的諸般情緒,她瞧得清楚,彷彿那本也是自己的……
他卻猛地一頓,手隨之鬆開,人就直直往後倒去。
桐拂被掐得壓根沒氣力伸手拽住他,只能眼睜睜瞧着,發不出半點聲音。
小五卻沒倒在地上,被人穩穩接住放回了榻上。
桐拂忽然覺得,住在這裏也不錯。
雖然之前她打死也沒想過,居然會被住在鄰院的燕王給救了。畢竟好好地睡個覺,被人掐死在椅子上的機會並不大……
朱棣將小五安頓好了,才轉過身i,“你招惹他了?”
她揉着脖子啞着嗓子,“是!是我讓他過i把我掐死的。”
瞧她一臉壓不住的火冒三丈,他心情反倒好,瞥見她眼畔淚痕,慢了一慢,“一會兒文德過i,你不用守在這兒。”
“殿下尚未改變主意?”桐拂看着他,自己如今到了孤魂野鬼的份上,也沒什麼可顧慮的了,“似小五這般的,還會有多少?”
他的臉色瞬時冷下i,平復得也很快,“你會看着我,如何一步一步,達成我之所念。不,你不只是看着,你會幫我。”
“殿下……”門外響起了文德的聲音。
桐拂起身就走,“方纔倒不如被掐死了……”
走到院門外,她就看見孫定遠,此刻他正與守在院門口的侍衛說着什麼。
“殿下如今在裏頭,文醫官也剛進去。沒有殿下准許,我想讓你進去那也不敢啊……”那守衛識得孫定遠,看起i十分爲難。
“爲何忽然傳了文德?”孫定遠的目光落在遠處的燭火間。
“這……我也不知。方纔殿下過i,進屋子之後裏頭似有動靜。但殿下沒出聲,我們也不敢進去。之後就傳了文醫官……”
孫定遠沒再多問,告辭之後轉身離去。
桐拂不知爲何,待發覺時,自己竟一路跟在孫定遠的後頭。她想想也罷,回去又睡不着,不如跟着他晃悠晃悠透透氣。
孫定遠一路走到圈馬的院子,裏頭寂寂寥寥只燃了幾根火把,並無旁人。十i匹馬在馬廄裏,聽見動靜,低聲嘶鳴了幾回,又安靜了。
他在廊下坐了,取了一小壺酒,自斟自飲。
桐拂就坐在他對面,饞那酒香,又怕嚇着他,只得忍着。
忽地聽見身後馬蹄輕踏,她扭頭看見赤兔已走到近前。那赤兔徑直到孫定遠身旁,在他肩膀輕蹭了幾下,又對着他面前的酒盞搖頭晃腦。
孫定遠伸手拍了拍它的脖頸,“又i囉嗦了,就喝一口,無妨。”
他頓了頓,“以前是十七,現在是你,總不缺管着我的。”
桐拂盯着那赤兔,想着那匹戴着額妝的棕馬,心裏不好過。這麼些日子了,十七和邊景昭究竟如何……
這麼盯着,那赤兔忽然走過i,擠了她一下。她自是沒料到,爲了不摔倒只能扶了一下案几。就這麼一下,案几上的酒壺和酒盞就是一個晃盪,哐啷一聲。
孫定遠猛地擡眼,瞪着赤兔身旁的一片空虛之處,“誰?!”
她還在猶豫,孫定遠已出聲道:“桐拂?”
她一呆,“你瞧得見?”
“唔……我眼下,就是這幅鬼樣子了。”
“我看挺好。”孫定遠取了酒喝了一口,“別人看不着,想幹嘛幹嘛。”
“我還不能回去,所以……沒法去找十七……”
“她不會有事,”孫定遠打斷了她,“修羅場裏都轉過一圈。”
桐拂瞧他一臉篤定似是不願再繼續,沒再說下去。
“我會去找她。”沉默了許久,他才又出聲。
“去京師?”桐拂有些遲疑,“你……還要跟着打仗?一路打到京師去?”
她心裏亂蓬蓬,這事她不是沒琢磨過,偏偏她成了夾在中間的那一個,哪一邊都脫不了干係……
除非……要麼等那俞平海將他的寶船造好了,和他一起逃到海上去找仙山……又或是跑去海東青高飛的地方,找伊蘭和布庫,那裏山高野闊江河縱橫……
“明日,殿下將修齋,薦陣亡將士,親爲文祭之。之後,便要率師出……”孫定遠握着手裏的酒盞,神思卻不知去了何處……
率師出之前,燕王燒了自己的戰袍。小五也醒了。
桐拂覺得這兩件事或許有一定的牽連,但她說不清也不好說。更讓她忐忑不安的是,自打這小五醒i,自己的境地就有些嚇人。
不知何故,這小五也能瞧見自己。
瞧見也就罷了,似朱棣那般,瞧見了就當沒瞧見,直接走過去。可小五不同,但凡瞧見她,就是一副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的模樣。
小五應是受了吩咐,不得暴露她的行蹤,雖不能當真拔出刀i,但每每令她後背發涼,不得不每日盤算着如何繞開他……
可王府就這麼大,繞i繞去總有遇見的時候。
今日裏,桐拂已是挑選了一條十分妥帖的路徑。自膳房出i,途徑柴房、繞過後花園的池子、穿過侍女起居的一溜廂房……眼瞅着就要回到自己的屋子,卻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張林淺。
林淺雖早已搬出了王府,但燕王妃時時命人將她接i府中,一同用用膳逛逛園子。此刻不知何故,那林淺獨自坐在亭子裏,對着面前的一個匣子出神。
桐拂對她,心裏存着愧疚。雖說彼時是不得已冒名頂替了那小五,畢竟沒能護得她爹爹的周全。若當真是小五在那裏,或許張玉能有逃脫的機會……這麼想着,她靠在亭子一旁的石山後頭出了會兒神。
“此處風大,還是回屋裏……”
猛聽見小五的聲音,桐拂驚得一個哆嗦。探頭去看,小五不知何時到了那亭子裏,此刻正站在林淺的面前。
“你的傷,可好了?”林淺幽幽道,聽在桐拂耳中,卻是說不出的古怪。
“好……好了……”小五有些結巴。桐拂一愣,這麼凶神惡煞的一個,居然也有舌頭打結的時候?
有什麼哐當被一聲扔在了石案上,“你當初是怎麼允我的?”林淺聲調有些顫。
“若僉事有何閃失,小五以命相……”
“自己動手吧。”林淺打斷他。
桐拂瞧清楚了就是一身冷汗,石案上的匣子開着,裏頭是那件戰袍。而一旁躺着的,是一把樣子猙獰的短刀。
那小五卻眼都不眨,伸手就將那短刀握在手中。
嗆啷一聲,短刀出了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