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一百一十三章 行道遲近鄉情怯
    彼時進入大帳的,除了世子的信,還有個被五花大綁的人。

    錦衣衛千戶,張安。

    世子的信已呈在案上,朱棣卻沒接,“張大人自京師赴北平,又趕來德州,一路辛苦。”

    張安黑着臉,“奉旨會世子,本是下官應盡之責,何談辛苦。”

    “世子可見到”朱棣似乎很有耐心。

    “自然世子閱罷陛下親書,又與下官相談甚歡”

    “這是哪個不長眼的,竟將千戶捆着,速速鬆綁了。”朱棣打斷他。

    張安被鬆了捆縛,頓時臉色好了許多,“世子待下官十分親厚,禮儀有加,也不知何人膽大妄爲竟將我”

    朱棣擡手示意他止言,“世子辦事分寸拿捏之間,尚欠缺些”

    桐拂看着不遠處朱高煦一臉遮不住的得色,心裏一嘆,這兄弟倆性子天差地別,不睦委實也是正常。

    “來人,”朱棣眼皮都未擡,“拖下去,斬了。”

    張安頓時面若死灰,口被捂住,很快被拖去帳外。朱高煦搶出一步,“父王人證在此,爲何”

    “閉嘴。”朱棣顯然起了怒意,“上前。”

    朱高煦忙提步上前,案上那封並非是世子的信。皇帝的密信,火漆完好,根本未被拆過。顯然世子在收到密信之後,直接連人帶信送來了燕王的帳內。

    “看清楚了”朱棣直瞪着他,“奸人用心險詐,即便你等兄弟至親,仍起離間之意,何況君臣”

    朱高煦雖面有不甘,卻也不敢再多言,很快告退。一時帳子裏退了個乾淨。

    桐拂沒走,這些本來與自己無甚關係,她自己如今身在哪裏,她根本不在意。

    朱棣擡眼瞧見她窩在一旁的椅子裏,怔怔地對着火盆發呆。明明一縷魂魄,偏又似個空了的軀殼,無喜無憂,與她從前很不相同。

    “着急了想回去”他起身,走到那火盆前,添了幾條新炭。

    “怕是有人比我着急。”她看着忽然耀眼的火光。

    “你家中兩個,如今皆領着朝廷俸祿。照理明知遮掩不住,該早些去說個明白,或許還有生機。”他倒是未惱。

    “我與爹爹和小柔之間,就算再有間隙疑慮,但並不會互起疑心暗中猜度。不過,殿下”桐拂忽然擡眼盯住他,“自從得知朝廷密信送到了世子手中,到方纔你當真沒疑過世子分毫”

    火苗簇地一躥,在他的眸中映出極盛的光亮。

    十一月,北平大雪不絕。自返,燕王足不出戶,與斯道同議。

    桐拂未被拘束着,每日裏卻也懶得四處走動,多半躲在議事殿旁的暖閣裏。..倒不是那裏暖和,只不過臨着池水,外頭山石間猶有常青的灌木,比別處有些看頭。

    又一日大雪紛紛,白日昏沉,懨懨欲睡間她聽見腳步聲。

    與平素不同,這聲音陌生而急促。不知何故,她心裏突地一跳,雖未回頭探看,但她卻覺得,方纔入了殿內的這人,恐將這月餘的死氣沉沉徹底打破。

    那人入了殿中,至深夜方出。桐拂蜷在椅子裏睡得朦朦朧朧,聽見遠去的腳步聲。很快聽見另一腳步聲近,有人在她身旁的椅子裏坐下,似是正對着簾外沉沉雪色。

    “頻年用兵,無休無止,我厭了。”朱棣的聲音渺渺傳來。

    她猛地醒轉,坐直了身子,“不打了我可以離開了”

    他的雙拳緊握,“直趨京師,臨江一決,再無反顧。”

    桐拂只覺腦中嗡的一聲,這意思,自己將跟着他,一路打去京師爹爹該當如何小柔又當如何還有金幼孜,劉娘子

    這一路過來,她爲之躲躲閃閃惶恐不安的,終是到了眼前。

    需想法子告訴他們,讓他們逃出金陵城,躲得越遠越好

    十二月初二,燕師復出。

    建文四年,正月十二,燕軍館陶渡河。十四日,攻陷東阿。後連取東平、汶上、沛縣。

    二月二十一,燕軍擊敗徐州出城守軍,徐州自此閉城死守。

    三月初一,燕軍進逼安徽宿州。初九,抵達渦河。二十三日,斷徐州餉道。

    四月十四,燕軍達睢水小河。

    自開春,孫定遠的腿傷即復發,行走越發艱難,上馬若無人相助,幾不能成。他的脾氣變得也越發古怪,成日裏在圈馬處守着,沉默不語。

    桐拂如今在大營裏,便整日跟着他。他似乎也曉得,但並不與她說話。他日日忍着腿痛,搬馬料、洗馬、歸整鞍具先前還有人攔着,勸他去歇着,見他一臉冷漠半個字都不吐,漸漸也就由着他。

    桐拂不知該對他說什麼,眼下她自己也是日日裏心煩意亂。這一路,燕軍勢如破竹,眼見着離京師越發近了。倘若真到那一日兵臨城下

    眼前的戰事,並不容她思前想後,待燕軍在小河之上的浮橋結好,平安的人馬就殺至眼前了。

    此處浮橋爲小河關要,得之者方佔優勢。平安自是卯足了勁兒,一心將其拿下。

    這日一戰,出乎意料,朱棣並未帶上她。待桐拂遇見神色難得肅冷的文德與馬三保低語,才得知燕王於今日一戰中遇險,幾乎被平安橫槊刺於馬下。若非孫定遠躍馬搶入陣中,將燕王帶出,恐是無法得脫

    桐拂一愣,今日孫定遠並未入陣,他是什麼時候溜去的他如今這樣子,如何打仗不知受傷了沒有當下跟在文德後頭急急往大帳奔去。

    帳內人影幢幢,燕王身邊圍着朱能等人,文德已上前,看不清情形。

    一旁角落裏,孫定遠靠在椅中,閉目不語。身上甲衣血跡斑斑,面上盡是血污。一名醫官正替他清理傷處。

    桐拂站在一旁心急如焚,卻又不能出聲問他,只能眼睜睜瞧着。直到那醫官忙完了走開,她才湊到孫定遠耳邊,“你是不是瘋了十七呢,你是不打算管了”

    孫定遠眼睛沒睜,“我這不還有氣,死不了。痛快,今日打得痛快”

    桐拂拿他沒奈何,很快有人入來將他攙扶着出去。她擡眼才注意到,大帳裏的人都散了個乾淨,只有朱棣尚坐在案後,右臂裹着紗布。

    見孫定遠已出了大帳,她忙提步欲跟上,卻聽身後一聲,“站着”

    “如今南軍糧匱,撐不住兩日。”朱棣接着道,“需有人引路渡河繞至南軍陣後,趁亂襲之。”

    “主意不錯,殿下你繼續忙”桐拂又打算開溜。

    “我這帳下,水性好的,我倒是想到一人。”他說得很慢,目光卻牢牢鎖在她的面龐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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