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一百一十六章 烏江不是無船渡
    文華殿東閣,文清第一次入來,亦是第一次在殿內替人包紮。

    桐女史的手被熱茶湯燙傷,並不厲害,只需洗淨上藥以紗薄敷即可。雖在東閣偏殿,文清還是看得見正中案後坐着的皇帝,正在用茶點。

    早前聽聞這些日,皇帝幾未用膳,太醫已早早備下了開胃藥膳,只待宣召。如此看來,那幾位如熱鍋上螞蟻般的太醫官,可以鬆口氣了,也不知是誰有本事竟能勸他進食

    思及此處,文清不由擡頭望向桐女史。她正垂眸望着案上香爐出神,覺察文清停了手,她纔回過神,“有勞文醫官。”

    眼見文清退出殿外,桐柔徑直將偏殿的燭火一一滅了。待只餘了正殿幾盞,她才停下,“已過子時,陛下該歇息了。”

    朱允炆恍若未聞,目光落在案上燭火,面色明滅。

    “靈璧,可知是何處。”他似問非問。

    桐柔沉吟片刻,“漢,彭城之戰”

    “還有垓下”他很快地接道。

    桐柔心中一沉,擡眼望向他。

    朱允炆面上竟露出一瞬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古怪,“在憂慮什麼平素不似現在這般吞吞吐吐。”

    言罷他起身,取過她手中燭剪,將餘下的燈燭一一滅了,只留了案上一支。閃舞..

    大殿內瞬時暗沉下來,殿側高窗投下斑駁清冷的月色。

    “項王彼時,並非無有退路。烏江亭長有一舟,欲助他渡江。”他手裏仍擎着燭剪,“那亭長道,江東雖小,地方千里,衆數十萬人,亦足王爺。願大王急渡。今獨臣有船,漢軍至,無以渡”

    他轉眼見她怔忪不語,“項王如何作答”

    桐柔垂眸,“天之亡我,我何渡爲。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

    “楚歌四起,其心已死。”他道。

    明明他就在眼前,這一句卻似從久遠虛空中而來。

    桐柔將憂痛緊壓着,“不項王有江東子弟八千人,有烏騅尚有虞姬。其心有牽絆,不會亡。”

    朱允炆手中燭剪微晃,死死盯着她的面龐,“是足矣”

    桐拂望着酒舍裏絡繹不絕的食客,十分無奈。想着如今局勢亂糟糟,該避着劉娘子免得給她添麻煩,誰曾想很快就被她抓回酒舍。嘴上說着缺人手,其實是爲了照顧自己,趁機給自己和秣十七塞喫塞喝的

    看着一旁臉圓了一圈的十七,桐拂失笑。..這姑娘如今跟在劉娘子後面姐姐姐姐的叫,把劉娘子歡喜得不行,有什麼好喫的,都先給十七嘴裏塞一口

    “樂什麼”忽有人道。

    桐拂扭頭看去,金幼孜領着一人正走入來。那人看着面生,應是沒見過,手裏一卷畫軸,倒是和邊景昭有些像。

    “這位是戴進,戴兄。這位是”

    金幼孜還沒說完,戴進已經欠了欠身子,“定是桐拂姑娘。平素沒少聽過,與我估計的模樣差不太多。”

    看着桐拂愣神,金幼孜笑道“和景昭一般,又是個畫癡。且過目不忘,還能憑旁人三兩語將物件或人的相貌畫出個十之。”

    桐拂將二人讓至裏間,戴進也不再多話,埋頭看他的字畫。她瞥了一眼,但見石林青翠,形如方印,實在眼熟。

    “天印山”她不覺脫口而出。

    戴進擡頭,“好眼力,正是秦始皇鑿金陵以斷其勢之處。”

    她訕訕道“是戴公子畫得好,一眼就能看出。”她又湊近了幾分,不覺咋舌,“這山間小道,河流屋舍,好似都與那裏一般”

    金幼孜方斟了茶,“戴兄不過去了兩回,已將那地方記得分毫不差”

    “着實厲害只是,此處”她不住點頭,忽地指着山間一處河澗,“這處應有個隆起的山石,山泉流到這裏並非淺灘,而是沒入地下,約莫半里地從山背後冒出來”

    “正是正是,是我記差了”戴進似是猛然想起,忙作揖道,“多謝姑娘提醒”

    金幼孜奇道“你怎知你竟去鑽過那地下的河道”

    桐拂眼睛一挑,“什麼叫鑽這處山泉清冽無比,沒入地下之後化爲冷泉,裏頭的一種水草是味極好的藥材,我替爹爹摘過。”

    輪到金幼孜咂舌,“這金陵城四處,可還有有你沒去過的水裏”

    桐拂本想說有,宮內的水道她就不曾去過,話至嘴邊又咽了回去。轉而向戴進道“若是戴公子未去過的地方,我將那地勢說了,公子可繪得出”

    戴進點頭,“應是不難,只要你自己沒有記錯。”

    “太好了”桐拂一臉興奮,看見一旁金幼孜狐疑的臉色,忙又斂容,“高人,實在是高人。我替高人備些酒菜去”說罷已跑出屋子去。

    一旁戴進喃喃道“果然奇女子”

    金幼孜眉間一皺,“奇是奇的,還是性子頑劣了些,戴兄就莫要”

    戴進重新埋頭於那畫間,“金兄說笑了,戴某隻願伺候筆墨,旁的心思自當不會有”

    “金公子”一聲如黃鶯出谷,忽自那簾外響起。緊接着一隻素手纖纖將那簾拂開,那女子已緩步到了眼前。

    金幼孜一愣,“江月你怎會在此處”

    江月嫣然一笑,“我去給鄰街的首飾鋪子送新制的簪子,剛好路過。隔着窗戶看見桐拂,想來公子多半也是在這裏,就進來瞧瞧”

    “哦,巧了”金幼孜忽道,“這位戴公子,原是制金銀首飾的大家。不如將你制的那拿出來,讓戴公子品鑑品鑑”

    江月將手中的匣子放在案上,打開了匣蓋。戴進原先尚在看那字畫,瞥了一眼匣中之物,竟是挪不開眼。

    那裏頭一支金釵,雲形金掩鬂,羊脂玉雕成的白芍藥婀娜生姿,那上面棲着一隻金蜂兒,翅翼之上纖毫可見栩栩如生。

    “甚好甚好”戴進讚道,“許久未見的上品”

    江月面露喜色,尚未來得及說什麼,就見他眼中讚歎的光彩瞬間湮滅了。眼見他將桌上的畫紙匆匆卷好,幾乎是逃一般地出了屋子。

    他口中隱約唸叨“不見不見,未曾見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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