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一百二十八章 逝川飄忽不相待
    燭火跳躍間,他官服上的白鷳彷彿有了生機,那眸子烏泠泠,緊盯着她,似隨時都會撲將出來。

    “恭喜金大人高升。”她的聲音已恢復了平靜。

    他躊躇良久,方欲開口已被她打斷了,“練子寧練大人,你可知眼下如何了”

    金幼孜一時眸中盡是痛色,“殉國”

    桐拂冷笑,手指着窗外,“燕王說我欲效周公輔成王。

    彼時練大人舌已被割去,聞言,以手蘸舌血,於那殿磚上書成王安在

    燕王命磔屍,誅殺練氏族人一百五十餘人,放戍邊三百七十人,家鄉四百八十戶無一倖免。”

    金幼孜一臉灰撲之色。

    她待他略略平復才又道“練瓊瓊,你又可知她如今身在何處”

    他一愣,“瓊瓊她,回了鄉里”看着她面上神情,這一句並未說完,急問道“她在哪兒她可無恙”

    桐拂失笑,“金大人,何妨轉身出門,問問你該問的人。”

    “小拂,”他走前了一步,“就算不爲自己,可顧念尚在關押的桐大人”

    “我要見我爹。”她忽然道。

    “可以。”朱棣已提步入來,“何時想起了他們的下落,你們就可相見。閃舞..你若說出來,朕即赦桐君廬、桐女史無罪,可自行出宮永不追究。”

    “我不知情。”她回答的很快。

    “能從水裏將人帶走的,難不成當真是水妖”朱棣好似自語。

    “京師湖中向來太平,舊朝盛傳所謂水妖作亂,彼時梁武帝造鐵佛將其永鎮。這般說辭,燕王竟會相信。”她淡淡道。

    “是了,想來你對這京師水道湖泊熟悉得很。我亦不信有水妖,早前京師河道七條人命,再加上分月橋一案,該都是。

    有人曾上奏,說那罪魁必是長居京師,且水性極佳之人,哦,還是個穿着素紗禪衣的女子朕第一個想到的,竟是”

    “不是她”金幼孜急忙踏前一步,顧不上君臣禮儀,忙忙將那話打斷了,“臣”

    朱棣瞧他反應,擡手示意他止言,“金大人多慮了。此案兵馬司仍在查着,還未有何眉目。”

    “不過”他轉向桐拂,“帶人從水下離開,對姑娘來說,應不是難事。我看,菱洲武廟閘,就是個好地方”

    說罷,他將目光落在她的面上,生怕錯過任何細微的變化。

    “武廟閘水關,兩道閘口,水流湍急。閃舞..四百餘尺的隧道,不過三尺寬,且內有鏃刀急轉,莫說人,便是魚蝦都過不去。”她一番話穩穩當當,並無慌亂。

    朱棣聽罷沉吟片刻,“這一陣子,將你關着,是有些委屈。不如你再仔細想想,若想到了,隨時可來見朕。”說完轉身就走,屋子裏只留了她二人。

    金幼孜疾步走到她跟前,“小拂,你只說不知情就好”

    “我的確不知情。”她將他打斷了,語調生硬,“金大人還是早些與我撇清關係,若是連累了金大人的仕途,可就罪過了。”

    “小拂,桐大人那裏我託人去打聽過。眼下他在宮中太醫院,雖被拘着,倒是可以在生藥庫裏走動。平素有人看着,但膳食用度與其他太醫官並無差別”

    桐拂怔怔出了會兒神,並未吭聲。

    “小拂,莫擔心,我會想法子讓你出去”

    金幼孜的身形籠着她,她卻覺得有些不寒而慄。

    “金大人不用費心,只要我爹沒事,我人在哪裏沒什麼所謂。”

    她樣子很疲倦,徑直走到榻邊,倒頭就睡,用被衾將自己嚴嚴實實地裹着。聽着他默立了許久,似是將什麼放在案上,才安靜地離開屋子。

    聽見門合上,聽見他的腳步聲走遠,她將被衾扔去一旁,仰面望着頭頂青帳黝黑的影子,眼角有什麼撲簌簌滾落,她卻連擡手的氣力都沒有。

    長夜無眠,直到窗子透出極淡的顏色。她轉頭看見案上那個匣子,竟是個識得的匣子。

    她起身,將匣蓋打開,些微玲瓏聲響,是那串九子鈴。

    再次有人入來,又是十餘日。

    此番並無認識的面孔,領頭的身穿麒麟服,腰間武字牙牌。也未說什麼,示意兩宮女將桐拂一左一右扶着就往外走去。

    看着挺柔弱的兩宮女,手上卻很有些力氣。看着是扶着,其實桐拂根本就是被拖拽着前行。

    這一路一行人浩浩蕩蕩,見者紛紛避讓。桐拂心裏嗤笑,何時自己出個門,竟有了這般排場

    曲曲彎彎走了不少路,經過一道宮門,隱約可見那一帶宮牆上猶有火燒過的痕跡,她不覺心裏一緊,這地方

    押着她的人卻不容她細看,繞過那宮牆直往後頭的宮苑走去。

    推推扯扯將她送入一間偏殿,押着她來的那羣人很快離開。那兩個宮女就立在門外,那些個身穿麒麟服的亦守在不遠處的苑門處。

    面前一道屏風,山水闊遠,雲藹水澹。四下也無任何擺設,她心裏微微生疑,這大明宮裏竟也有這般素淨的地方,之前怎麼沒看到過

    遲疑了一會兒,才聽見那屏風後傳來的聲響。那聲音原本一直在,只是方纔心思紛亂間,並未注意。

    她提步繞過那屏風,就是一愣。

    眼前的殿內同樣十分空闊,當中有一銅壺滴漏,另有不少從未見過的器物,大大小小形態各異擱在案上或堆在地上。

    一人正蹲在那滴漏旁忙碌,聽見動靜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什麼都別問,我並不知他們爲何帶你到此處,也不關心。只需記得,這裏的東西不得觸碰,沒事別出聲,別礙着我的事。”

    說罷他又轉過身去,再不搭理她。

    桐拂本也沒心思,看到一旁有一矮几,上面堆了些書卷,走過去在那旁邊坐了。

    書卷上記着的東西,她並不識得,也沒興趣看,靠在椅子裏閉目欲睡。

    沒多久,就聽鼓聲忽起,時緊時慢。她睜眼望去,方纔那人正擊一面大鼓。那鼓聲遠遠地傳開去,繚繞不散。

    那聲音,與城中兵馬寺西南的鼓樓裏傳出的一般。

    她正自愣神,鼓聲已停,再擡眼,那人不知何時走到了自己的面前,面色裏雖有不耐,猶豫了片刻,他還是開口道“欽天監司晨,廖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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